第1519章 毀滅與征服（二）

　　寒暄過後，郅都也不啰嗦，直接坐到主位上，然後看了看四周，問道：“歸義單於怎麽還沒有來？派人再去請請……”
　　“將軍，單於近來身體不適，所以，托奴婢跟將軍告假……”壹個宦官出列拜道。
　　“單於身體不好啊……”郅都眉頭微微壹皺，臉色頓時就不對了，過了壹會，他才笑著道：“本來，單於身體不適，本不該打擾，不過，本將受命之時，天子曾再三吩咐過……幕南之事，要多聽單於意見……”
　　這樣說，郅都就微笑著瞇著眼睛對那個宦官道：“所以，再去請壹請吧……”
　　說這話的時候，郅都已經將手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上。
　　歸義單於夏義，或許對於其他人來說，是壹個了不得的人物，是天子的封臣，更是帝國的臉面。
　　但在郅都面前，這所謂的歸義單於，與壹個橡皮擦沒有什麽太大區別。
　　他可是持節護匈奴將軍，執金吾，大漢九卿！
　　在他面前，所謂的歸義單於，想罵就罵，想打就打。
　　那宦官聞言，只能是唯唯諾諾的拜道：“諾！”
　　壹刻鐘後，打著哈欠，壹臉萎靡的歸義單於夏義，在壹群宦官、武士的簇擁下來到了殿中。
　　“見過單於……”郅都連忙站起身來，恭身致意。
　　其他軍官、貴族則都是微微欠身，以示尊崇。
　　沒辦法，這個歸義單於，至少在理論上，是大漢天子冊封的幕南之主，所有引弓之民的王。
　　夏義卻是愁眉苦臉，壹副極不情願的模樣。
　　要不是這次來的是郅都，夏義甚至可能根本不會來這裏！
　　郅都看著這個歸義單於的模樣，在心裏冷笑了兩聲。
　　在長安時，郅都曾經跟這個單於碰過幾次面，給郅都留下的印象不多，但此番來到順德，與這個單於相處下來，郅都感覺這不是壹個大漢需要的合格傀儡。
　　壹個合格的傀儡，不說對主人視同神明壹般，全心全意的服從，至少也應該言聽計從，對於主人的任何決定都無條件支持吧！
　　像夏義現在這個樣子，哪裏是個傀儡該有的態度？
　　不過，轉念壹想，郅都心裏面的敵意卻消失了不少。
　　因為，假如這個夏義真的全心全意，毫無私心的為漢室服務。
　　那麽，郅都反而會殺了他！
　　道理很簡單，這個單於，過去可曾經上匈奴的右賢王，是名義上的孿鞮氏的宗種。
　　這樣壹個人，臣服漢室後，壹心壹意的為了漢室而戰，甘於做個傀儡，可能嗎？
　　上壹次這麽玩的人可是叫勾踐！
　　所以這麽壹想，郅都也就稍稍的對這個夏義的態度有了些好轉，他笑著上前，道：“聽說單於身體不適，本將本不該打擾單於靜養……不過，實在是天子有令：有關幕南的事務的處置，皆需有單於做見證……說到底，這幕南乃是天子封給單於的封地……”
　　夏義聽了這話，臉上露出些笑容，道：“將軍過譽了，過譽了……本單於不過是天單於門下的走狗和牛馬而已，為天單於看守著幕南之地，能做好守護犬的職責，便已經覺得心滿意足……”
　　“將軍，國家重臣，天下名將！天單於遣將軍來此，本單於必定是全心全意，完全服從將軍的壹切決定……”
　　不過說話的時候，夏義的臉色明顯的抽搐了壹下。
　　他心裏太明白不過了。
　　漢朝人，這是要逼著他跟他的過去完全徹底的做壹次切割。
　　甚至極有可能，會讓他站出來，對整個草原發聲：大漢天子、偉大的天單於的決定，神聖、英明、偉大、睿智，高瞻遠矚，乃是天神的意誌，任何人都必須服從！
　　而壹旦他這樣做了，那麽，從此以後，在所有的部族首領和各大氏族的貴族心中，他的地位，將會蕩然無存。
　　他將成為出賣和背叛所有引弓之民的罪人，被薩滿祭司們所詛咒，為各部族的貴族所唾棄。
　　他永遠也不會有機會再次得到獨立。
　　他永遠只能當漢朝人的狗。
　　漢朝人讓做什麽，他就只能做什麽。
　　這樣的未來，於他而言，確實有些可悲。
　　但問題是……
　　他無法反抗，甚至連非議的能力也沒有！
　　特別是他眼前的這個男人，夏義很清楚，他是誰？
　　故漢中尉、衛將軍、昌武侯、執金吾、漢室兩代天子的蒼鷹，當之無愧的帝國走狗！
　　甚至可以說，他就是那個端坐在長安城之中的可怕男人的意誌投影和化身。
　　他來到了這裏，等於漢天子也出現在了這裏。
　　他夏義只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伺候著。
　　本來，夏義甚至都想過，等郅都壹到，立刻就瘋狂拍馬和逢迎，以期求得這位大人物的欣賞。
　　但好在，他手下的謀士不少，這些從長安用重金征辟的士大夫，腦子比他聰明多了。
　　所有人都反對他這樣露骨和做作的表態——因為，這是取死之道！
　　而且，即使沒有引來殺身之禍，這樣做，對他的處境也不會改變。
　　與其冒冒失失的莽撞表態，招來可能的殺身之禍，不如裝傻充楞，故意表現有怨氣，反而更能在天子以及郅都面前維護好形象。
　　夏義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
　　而且，他確實有怨氣！
　　沒怨氣才怪！
　　長安的決定和政策，完全的斷絕了他今後任何可能倒戈的路。
　　迫使他只能壹條道走到黑！
　　他怎麽可能沒有想法？
　　正好借此撒出來，這也符合遊牧民的心態。
　　郅都微微笑著，與夏義並排走到上首，雙雙落座。
　　夏義高舉主位，畢竟他是名義上的幕南之主嘛，而郅都則坐在他下方稍微偏左的壹個席位上。
　　“諸君都坐吧……”郅都擺擺手，完全就是壹個主人的模樣。
　　等到所有人都落座了，郅都才站起身來，面朝長安方向，拱手拜道：“本將此來，乃是奉天子之命，宣達教化於幕南，務必要令幕南各部所有人民，都能澤被天子的雨露恩澤！”
　　所有人立刻全部俯首拜道：“聖天子明德日月，胸懷四海，臣等唯駑力效死，以報君恩而已……”
　　忠勇軍和樓煩軍的將官們，更是面色潮紅，激動萬分。
　　特別是忠勇軍的軍官們，對他們來說，每壹個來自聖天子的詔書或者口詔，都是神明的意誌，天道的命令。
　　他們除了畢恭畢敬的受命之外，就唯有不惜壹切，將之貫徹到底的決心了。
　　特別是當忠勇軍被派駐到這龍城後，事實告訴了每壹個忠勇軍的將佐士卒——大漢天子，確實不同於所有其他的統治者。
　　大漢天子確實是引弓之民唯壹的救世主和至高的拯救者。
　　祂和祂的大臣、軍隊，也確實是誠心誠意，想要拯救所有散落在草原上的引弓之民，引領他們走上自我救贖的光輝大道。
　　於是，壹種名為信仰和理想的力量，在每壹個忠勇軍的士卒將佐心中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到現在，整個忠勇軍，已然成為了這個世界對於漢天子最忠誠最服從的群體了。
　　他們的忠誠度是Max。
　　高到不能再高！
　　更重要的是，這是壹支用信仰和理念為思想武器組成的軍隊。
　　在他們的眼中，如今的事情，已經清晰無比了。
　　鐵壹般的事實，告訴了他們每壹個人——引弓之民，確是被神明唾棄和詛咒的群體。
　　錯非如此，否則無法解釋，何以諸夏的冠帶之室，與引弓之民之間存在的巨大差異——尤其是生活和壽命方面的巨大差距。
　　在過去，忠勇軍上下的每壹個人都清楚，他們的生活之中，除了貴族之外，鮮少有人能活過三十五歲！
　　他們的孩子的夭折率，更是高的嚇死人。
　　但現在，當他們為漢天子所拯救，並且通過自身改造，自我救贖後。
　　很多人發現，自己的身體更健康了。
　　便是到了三十歲，也沒有跟過去自己見過的那些長輩和同族壹樣，出現種種問題和老化跡象。
　　三十歲的軍人，依舊強壯、健康。
　　而生下的孩子，存活率直線飆升！
　　過去，平均每三個孩子生下來後，就會壹個死於各種引弓之民無法解釋的問題。
　　剩下的兩個裏只有壹個能活過四歲。
　　但現在，只要不出什麽大問題，基本上，後代的成活率有足夠的保障。
　　最重要的是，畸形嬰兒的數量很少很少。
　　而這就是神跡！
　　確鑿無疑的神跡！
　　真真切切，發生在他們每壹個人眼前，改變了他們每壹個人命運的神跡。
　　不膜拜都不行！
　　如今，偉大的漢天子，欲將他的恩澤和神跡，撒播整個草原，救贖和拯救那些，身負深重罪孽的同族/同胞。
　　每壹個人，都已經迫不及待了。
　　因為，他們知道，自己還有兄弟、妻兒以及父母同族，依舊生活在匈奴稽粥氏的殘暴統治下，身負著深重罪孽，隨時都可能因此喪命。
　　於是，在不知不覺之間，忠勇軍漸漸朝著壹個類似狂熱宗教軍隊的方向發展。
　　而且他們的信仰和理念，與之前在地球上出現的宗教都不同。
　　他們並不信奉某壹個具體的神明，他們信奉的是諸夏文明，信奉的是大漢天子。
　　在他們眼中，他們清楚，自身有罪，且明白，其他引弓之民皆有罪。
　　這種罪，深入血脈，深入骨髓。
　　想清洗，唯壹的辦法，就是改造和自我救贖。
　　最終，將自身升華為諸夏。
　　升華為諸夏後，罪孽就將消失，子孫後代，永享太平富足。
　　在這種理念和信仰的驅動下，忠勇軍早已經不滿足於自我拯救和救贖了。
　　他們在高闕之戰開始，就醉心於解放和拯救更多的同胞。
　　讓脫離苦海，早日過上與自己壹樣的生活，成為壹個光榮的諸夏子民，受大漢天子的保護和庇護！
　　於是，他們成為了播種機，也成為了收割機。
　　在移駐到這順德後，他們將這種理念和想法，也傳播和灌輸給了樓煩軍。
　　樓煩軍受此影響，漸漸被其帶動，出現了大批大批信奉“引弓有罪論”和“救贖論”的群體。
　　不過，樓煩軍比較傲嬌。
　　樓煩人自認為，自己的祖先本是諸夏，所以，他們不需要救贖自己，他們只需要效忠天子即可。
　　是以，樓煩軍的態度，遠不如忠勇軍這樣的激進。
　　而忠勇軍則抓著壹切機會，向所有人，所有他們遇到的人推銷他們的理論和信仰。
　　而草原上的遊牧民，本就早有了大批信仰“中國神皇”，早晚膜拜祈禱的群體。
　　被忠勇軍這麽壹忽悠，頓時，吸納了大批信徒。
　　等長安方面“編戶齊民”的政策壹下，忠勇軍立刻動手，毫不留情的主動清理了這順德城附近三百裏的所有部族。
　　成功拯救和救贖了“罪人”數萬，引導他們走上了自我改造和贖罪的康莊大道。
　　對此，整個忠勇軍上上下下都是非常滿意和極為滿足的。
　　但，他們清楚，這只是壹個開始。
　　草原上，單就這幕南，還有著百萬羔羊，等待他們去引領和解放、救贖。
　　他們現在，只等他們的神，偉大的聖天子壹聲令下。
　　那麽，整個忠勇軍，兩萬七千名士兵，將會立刻投入到戰鬥之中。
　　任何敢與阻攔他們去完成他們的使命的人，都會被他們毫不留情的碾碎，殺光！
　　信仰的力量，是如此強大！
　　以至於，就在此刻，在順德城外的忠勇軍營盤裏，上萬名騎兵，已經主動做好了壹切的臨戰準備。
　　每壹把馬刀，都被擦拭的幹幹凈凈，壹塵不染。
　　每壹柄角弓，都已經被仔細檢查過了。
　　甚至，連戰馬也都已經餵過壹次混合了豆渣和幹草的飼料。
　　而他們的目標，也已經明確——在距離順德之外五百裏，有壹個名為“長林”的部族，這個部族之中有數萬人在等待著他們的解放和拯救。
　　只需要順德城中壹聲令下，他們就會立刻出發！
　　碾碎他們路上見到的所有敢於反抗的武裝，殺光所有不服從的貴族，將這數萬人納入諸夏的光輝大道，解放他們的身體，救贖他們的靈魂。
　　將偉大的漢天子的光輝與恩澤撒播到這個草原上的每壹個角落，將整個草原凈化成為壹個諸夏的樂土，化作諸夏的疆土！
　　就如同，他們的教導官和宣講官們與他們說過的那些故事裏，曾經救贖和改造過東夷、南蠻、百越的太公望、伯禽、楚武王壹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