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章 野心

　　4月22日，周六，下午。
　　這個時間，《黃飛鴻》才剛上映四五天，正是在全國各大院線橫掃壹切、完全沒有對手的時候，也是這部電影在網絡上、報紙上被熱議的時候。
　　而此時，在松江府的某家高檔西餐廳內，李謙枯坐在座位上，已經等了足足壹個小時。
　　等的人還沒來。
　　孫玉婷走回來，說：“要不，妳先點點兒東西吃？老這麽餓著也不是事兒啊！”
　　李謙搖了搖頭。
　　孫玉婷不由得蹙眉，抱怨，“這幫人，也太不給面子了！生意談成談不成是另壹回事，說好了壹起吃個飯，到點兒不來算怎麽說！”
　　李謙搖搖頭，道：“沒事兒的，我再等會兒。曹哥還沒來電話，就說明應該是有其他情況，不是對方故意放鴿子。”
　　孫玉婷看著他，嘆口氣，要走，又停下，問：“妳真的這麽喜歡、這麽想買下這家江南動畫？真的這麽看好咱們國內能做出好的動畫？”
　　李謙點點頭，“本來做不好，也得學著做好！把江南動畫買下來，咱們能少走壹些彎路，盡快趟開路子。”
　　頓了頓，他又解釋道：“人越長大，懂得越多，反而越難溝通，反倒是小孩子，什麽都不懂的時候，其實沒有所謂的語言障礙、文化障礙、膚色歧視、社會影響等等，大家都是小孩子，壹張白紙，我給妳看到了什麽，妳腦子裏就會存下什麽！中國電影想要走向世界，跟好萊塢大片對著幹，甚至傳播中國文化，十年之內沒有正面打贏的希望，但十年之後呢？就要看我們現在做了多少功課。”
　　說到這裏，他笑笑，“所以，我們要拿出能讓全世界所有孩子都喜歡的好的動畫故事，讓他們從小就在心裏留下壹個‘中國概念’，讓他們對中國的文化，不說接受吧，至少也要報以壹定的好感，不抵觸、不反感。我們早做壹天，就可以早影響壹代人，所以……刻不容緩。”
　　孫玉婷聞言想了壹陣，聳聳肩，“我知道了，看來妳所謂的打贏，肯定不是在中國跟好萊塢片子拼票房的，對吧？”
　　李謙笑，“說去北美跟人家拼票房，就太高看自己了，別說十年，二十年之後，我們原汁原味的中國電影，都未必能在北美大賣，但是要在中國拼票房，就算贏了，也不過是夜郎自大的井中之蛙而已！所以……歐洲吧！歐洲，日本，韓國，算是誰都不占便宜，大家都客場，我希望十年之後，咱們中國電影，跟好萊塢電影正面過招，至少能勝負五五開，不至於全然挨打，沒有還手之力。”
　　孫玉婷認真地看著他，片刻後，嘟囔了壹聲，走開了。
　　李謙聽到那壹聲嘟囔，不由得苦笑起來。
　　因為，她說的是，“野心真大呀！”
　　……
　　又是二十多分鐘過去，人終於來了。
　　孫玉婷守在偏外面的壹個卡座上，看見曹霑推開門進來，身後還跟著壹男壹女，當下趕緊招呼了李謙壹聲，然後自己先起身迎了過去。
　　李謙隨後也已經站起身來，面帶笑容地等著對方過來。
　　早就已經過了午餐的點兒了，西餐廳裏只剩下寥寥幾桌客人。
　　來的兩個人，壹男壹女，面相有幾分相似，因為提前做了功課，所以李謙知道他們不但是壹對父女，而且事實上，他們也正是現在江南動畫公司真正的話事人，和最大的股東。
　　馬愛奎，和他的女兒，馬媛。
　　父女倆都是典型的南方人，看去秀氣。
　　據李謙知道，他們應該都是從公司直接過來的，想來是來不及也沒心思去換什麽衣服的，但盡管只是壹身隨意的打扮，卻都收拾得很幹凈。
　　壹看就是那種講究精致的細節的人。
　　馬愛奎算是中國的第三代動畫師了，他父親當年壹手創立的江南動畫，在他的手裏發展到九十年代的時候，已經匯聚了大批的高級人才，若說國內做動畫之精美、之講究，非江南動畫莫屬。
　　可惜，動畫這東西，太燒錢了。
　　這個東西的特點就在於，不是理想主義者，不是願意用心去鉆研的人，做不好，但純粹的理想主義者，把東西做好了，卻未必賺的來錢。
　　時至今日，江南動畫已經氣息奄奄。
　　可問題又來了，如果是商人思維，壹個只投入不見回報還總賠錢的公司，哪來什麽理想不理想的，早就想辦法轉手賣掉了，但理想主義者、愛這個的人，他就是能死挺著，堅決不賣！
　　馬愛奎就是擺在李謙面前最大的難題。
　　大家握手，落座。
　　這是李謙來到松江府之後苦等了三天多，才終於等來的壹次見面。
　　落了座，孫玉婷招呼服務員過來，大家紛紛點餐，然後，孫玉婷就到旁邊的座位上去，自己也點了餐。
　　這個時候，還沒等李謙開口，坐在側對面的馬媛從包裏掏出壹盒CD，和壹支筆，壹起遞過來，壹臉看偶像的花癡模樣，“教主，吃飯談事情之前，能先給我簽個名嗎？”
　　她的普通話，帶著壹點吳儂軟語的口音，但很好聽。
　　李謙笑笑，接過CD和筆，打開盒子，在CD上龍飛鳳舞地簽上名字，然後才扣上盒子、收好筆，壹起遞過去，笑著問：“喜歡這張專輯？”
　　這是去年上半年李謙的那張個人專輯，《江南》。
　　馬媛笑著點頭，“其實搖滾我也喜歡，但搖滾的專輯，我都讓曹大哥給我簽過名了。”
　　李謙笑笑，心裏很高興，覺得這或許是壹個不錯的開頭。
　　但很快，馬媛收起CD和筆，放進包裏，笑容馬上就收了起來，低著頭坐在那裏，似乎看不見李謙了似的。
　　李謙眼睛壹轉，正想說話，馬愛奎已經主動開口道：“李總，謝謝妳又是給投錢，又是親自跑過來的！我知道妳想買我們公司，不過，我還是那句話，再給我幾個月吧！幾個月之後，要是我們這個活兒做完了，還是不行，還是要倒閉，我壹定賣給妳，行嗎？”
　　李謙笑笑，今天可能會發生的對話，他已經在心裏排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此時聞言，他道：“馬總，《黃飛鴻》看了嗎？”
　　馬愛奎聞言搖搖頭，苦笑道：“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思去看呀！不過李總既然您說了，回頭我壹定看，李總的電影，肯定是很好的！”
　　李謙笑笑，並不為他的幾句稱贊而心動，仍是按照自己既定的步驟，緩緩地道：“怎麽樣把故事轉變成動畫給呈現出來，您是行家！但怎麽樣講壹個好故事，以及怎麽樣確保這個故事可以被大家所喜歡，我是行家！”
　　馬愛奎聞言眉頭微蹙，心不甘情不願地笑笑，道：“那是，那是！《我的野蠻女友》賣了壹億多吧好像？《新白娘子傳奇》和《還珠格格》，我們全家也都很喜歡，李總的確是講故事的高手！拍電影、拍電視劇，都是高手！”
　　李謙應聲道：“但是現在，我想把我講的故事，賣到歐洲和美國去，可我的故事，美國人不愛看！《我的野蠻女友》國內票房壹億五，東南亞票房接近七千萬，日本七千二百萬，韓國三千壹百萬，加在壹起，三億兩千多萬，折合美元也有壹億六千萬了，但北美的發行，是買斷，只賣了三百萬美元，據我所知，今年的情人節檔期上映，只放映了不到二十天就下線了，總票房沒過千萬美元。”
　　馬愛奎似乎沒鬧明白李謙想說什麽，皺著眉頭看過來。
　　李謙道：“中西方之間的文化，是有很大隔閡的，想把中國文化做好了，輸送出去，讓外國人也為中國文化買單，很不容易！”
　　馬愛奎突然眼前壹亮，似乎是想到了李謙要說什麽了。
　　這個時候，李謙扭頭看壹眼身邊坐著的曹霑，道：“曹哥不缺錢，我也不缺錢，實話不瞞妳馬總，中國有十幾億人，但凡我想要輕松壹點，也沒必要瞎折騰什麽，壹年壹部電影加壹張專輯，我完全可以大把的掙錢。曹哥甚至連掙錢都不用掙，他家裏有的是錢。但是，妳也看到了，曹哥為了這件事，壹趟趟的跑，還屈尊到我們明湖文化給我打下手，為什麽？”
　　聽到這裏，馬愛奎估計是已經全然明白了李謙的意思，但他並沒有打斷，而是認真地聽著，面色嚴肅。
　　李謙不徐不疾地道：“咱們都是幹這個的！馬總我想問妳，看著外國的動畫片嘩嘩的往中國賣，每家電視臺都有、都會放外國的動畫片，看看人家外國的動畫片，做成電影，來到中國也是大把大把的賺票房，心裏難受嗎？”
　　馬愛奎還是不說話。
　　但李謙不管他，仍舊繼續道：“我跟曹哥，我們都是不缺錢的人，為了掙錢，不會拼命了，至少不會讓自己那麽累，我們完全可以輕輕松松的躺著就把錢掙了。但為了理想，為了把中國文化、中國電影和中國的動畫電影送出國門去，我，曹哥，我們可以廢寢忘食。”
　　聽到這裏，馬愛奎深吸了壹口氣，似乎要說話。
　　但偏偏就是這個時候，服務員來上餐了。
　　氣氛壹下子被打斷了。
　　李謙有點小郁悶。
　　不過想了想，他還是壹臉輕松的模樣，等配菜和主餐陸續都上來，邊笑著示意，“大家都餓了吧，請吧，咱們開動！理想再大，也得先吃飯！”
　　於是，吃飯。
　　等到飯吃個差不多了，大家都擦了嘴，李謙端起杯子喝了兩口檸檬水，才又緩緩地拉開話頭，“剛才我說了那麽些，馬總沒搭茬，其實我的意思就壹個，我想把中國的動畫做成電影，好看的電影，然後賣到全世界去，讓歐洲的、美國的、日本的孩子，也可以從小就看著咱們中國的動畫片和動畫電影長大！文化輸出，從孩子開始！而要做成這件事，我需要壹批中國最頂級的高手幫忙，比如馬總您，和您手裏的這家江南動畫。”
　　聽到這裏，馬愛奎嘆了口氣，壹副欲語還休的樣子。
　　這個時候，曹霑開口了，“老弟，謙兒的心意妳也看見了、也聽見了，意思呢，就是這麽個意思！說收購也好，說合作也罷，其實咱們的目標是壹樣的，都是把動畫做好！做到震驚世界！只不過，妳老弟是個技術狂人，但不擅長把控大方向，也始終沒有壹個過硬的好故事！總之呢，妳就適合帶著做東西，但做什麽東西，做成什麽樣兒，做出來之後怎麽賣，妳都不行！”
　　說到這裏，他看看李謙，道：“但是謙兒擅長所有妳不擅長的！現在，謙兒，我，妳，咱們壹起做！正好互補！”
　　馬愛奎又是深吸壹口氣，滿臉的糾結之色。
　　頓了頓，他擡起頭來，認真地看著李謙，道：“李總，妳看這樣行嗎？妳的意思，曹老師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妳給我兩天時間，我回去征求壹下大家的意見，然後再給妳答案，行不行？”
　　此時此刻，沒等李謙開口，壹直都縮在壹邊只顧著吃吃喝喝的馬媛卻突然擡起頭來，道：“爸，不用那麽麻煩！”
　　說話間，她扭頭看向李謙，剛才的迷妹模樣，早已不見蹤影，此刻的她，臉色異常認真，道：“第壹，給壹個合適的價錢，第二，我們正在做的這個東西，是我爸，還有我洪爺爺他們都非常看重的，就算收購完成了，合同裏也必須註明，這個東西，妳要給錢，讓我們做完；第三，我們不去順天府，我們要留在松江，第四，我們就算被收購了，也要作為獨立的公司存在，除了財務方面妳們可以派人來管，其它的事情，我們要求有自主權！”
　　說到這裏，她總結道：“這就是我們的條件。”
　　李謙看看馬愛奎，又看看她。
　　馬媛扭頭對有些驚訝的馬愛奎道：“洪爺爺說了，他那些股份的投票權，由我全權代表他做主！”
　　馬愛奎露出壹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既然要收購，對於江南動畫的股權結構，李謙當然是下過壹番功夫了解的，馬家的股份加上洪老爺子的股份，已經接近60%！這是擁有決定權的股份了！
　　所以李謙知道，成敗，就在這壹刻了。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馬家最後站出來的話事人，居然是馬媛這個女孩子！
　　但這個時候，顧不得去想別的了，李謙看向她，同樣很認真，問：“妳們要的自主權，是怎麽樣的自主權？”
　　馬媛應聲回答道：“保留我們內部的架構和人事關系，不裁員！且以後的人事、管理，都必須交給公司的管理層。”
　　李謙聞言笑笑，“裁員？”
　　頓了頓，在對面那父女倆既擔心又充滿疑惑的眼神中，李謙笑著道：“非但不會裁員，反而要大舉招人！東北那家長白山動畫，已經被我們全資收購了，目前正在往順天府搬遷和整改，只要咱們這邊收購完成，整個長白山動畫，也會完全並進來！所以，想要做大做強，只死守著以前的那壹點地盤，怎麽能行？”
　　馬媛無語，扭頭看向馬愛奎。
　　馬愛奎想了想，問：“妳們把長白山動畫也買下來了？”
　　李謙點點頭，“我知道江南動畫有壹批水準極高的動畫師，但妳們這麽多年入不敷出，底子還是太薄了，兩家動畫要合並，合並了都不夠，還要再招人！所以……如果妳們同意被收購，也願意和我壹道，去做壹些此前妳們不敢想，或者說想了也做不到的事情，那麽，把以前的東西，都放下吧，好嗎？”
　　說到這裏，他補充道：“松江府這邊的資產，可以原封不動的保留，人員也可以保留壹些基本的建置，反正網絡時代，要交流很方便，不耽誤兩邊壹起動。但妳馬總，和公司的至少三分之二以上的骨幹，卻必須要跟我去順天府，為我撐起整個明湖動畫的架子！”
　　馬愛奎聞言眼睛壹瞇，“明湖動畫？”
　　李謙笑笑，點頭，指了指身邊的曹霑，道：“對，明湖動畫！這家公司會是明湖文化全資下屬子公司，曹哥會出任明湖動畫總經理，而妳馬總，來做藝術總監，負責整個的藝術部門。”
　　馬愛奎好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了，忍不住道：“所以，妳其實是想買我們的人？”
　　李謙聞言笑起來，“這麽說也成立！人才，尤其是像馬總這樣的人才，才是我心裏最值錢的！”
　　說到這裏，李謙想了想，又道：“所以，收購完成之後，江南動畫的廠牌還是可以繼續保留的，但妳們卻要到明湖動畫任職，以後，明湖動畫負責做動畫電影，江南動畫負責做電視動畫片和負責人才培養。”
　　桌子對面，馬家父女倆對視壹眼，然後馬愛奎道：“李總，我們明天給妳答復，可以嗎？”
　　李謙笑笑，站起身來，伸出手，“當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