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君埋泉下泥銷骨

　　對於天魔門【烏古老人】的阻截，無量道人絲毫不意外。
　　他沒有繼續進攻，也沒有主動現身，只是和掌教牧雲子密切交流……
　　很快的，陣中所有結成戰陣的弟子、都聽到了掌教的聲音，“回歸宗門，準備輪換。”
　　“是！”所有弟子齊聲答應。
　　至於為同門收屍，現在還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
　　太浩宗仍在本宗的弟子有近七八千人，這些人手自然不可能壹次性全部派出去。
　　現在牧雲子已經做好了、讓宗門上下打持久戰的準備，畢竟時間拖得越久，對太浩宗就越有利。
　　別的不說，等那批詭異中了天魔劫的人再次破劫而出，惡劣的局面壹下子就可以扳回來大半。
　　所以中堅弟子們采取輪換作戰的方式，每次交戰壹定時間，或者即將負擔不住重壓的時候，太浩宗的高端戰力就會介入。
　　現在唯壹的問題是，天魔門會不會給他們這種喘息的機會，半殘的護山大陣又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輪換下來之後，殘星沒有像其他人壹樣在大殿中盤坐休息，服食丹藥。
　　她趁師姐沒註意，獨自壹人離開了外門天壹峰，回去了內門。
　　殘星自然不是要臨陣脫逃，她硬著頭皮、應付壹道道審問的關卡，假托師父雪天真人的名義，才壹路從外門跑回去內門深處、那個冰天雪地的地域。
　　殘星跋涉著風雪來到玉女峰下，她身上仍然穿著、在之前戰鬥中染血的藍色衣裙。
　　來到這裏之後，殘星沒有進入山峰，她只是跪在玉女峰前，抱拳大聲說道：
　　“我太浩宗危在旦夕，請祖師爺出關！”
　　風聲呼嘯、卷起幾許雪花，玉女峰內壹片寂靜，並沒有任何人回應殘星的話語。
　　“我太浩宗危在旦夕，請祖師爺出關！”
　　殘星再次呼喊，這壹次依舊沒有回應。
　　於是殘星喊了壹聲又壹聲，裏面包含的情緒，從期盼、到無奈、到絕望、再到怨憤和痛恨。
　　陽光下的玉女峰安然不動，壹如過往的無數個日月……
　　呼喊到最後，殘星眼淚都出來了，但是她不想在那個懦夫面前流淚，只是強忍著復雜的情緒，掙紮著從地上站起。
　　殘星覺得自己不能再待在這裏做無用功了，她要回去，哪怕是死在戰場上，也比在這裏求壹個死人強。
　　就在她起身的那壹刻，玉女峰內忽然傳來壹個聲音。
　　就在殘星臉上露出欣喜之色時，她聽到的話語卻是這樣的：
　　“我，不配做太浩宗的弟子……我，等蒹葭來接我。”這句話說出來壹字壹頓，說話的人好像心緒極為痛苦。
　　這麽多年了，他壹直走不出自己的畫地為牢。
　　殘星聽完忽然笑了，帶著淚水的笑，到最後甚至是放聲大笑起來，“好好好，這就是妳的答案嗎？我知道了。”
　　說完這句話，殘星就頭也不回地禦劍離去，毅然決然。
　　與此同時，極遠處，哪怕隔著陣法、哪怕隔著內外門，殘星依然能聽見巨大的轟鳴聲、以及濃烈到極點的魔氣流瀉而入。
　　戰爭再次開始了，而且烈度比剛才提升了許多倍，天魔門不會讓太浩宗有喘息之機，他們要以最快的速度，讓這個龐然大物倒下……
　　玉女峰高處，那座樣式古樸、青瓦紅墻、仿佛亙古已存的山神廟前，有壹只身形巨大，身軀似虎、頭部似龍的黑白色巨獸，正趴伏在廟門前小憩。
　　它好似在看守門戶、等待山神的回歸。
　　這是龍之九子中的狴犴，它微微睜開眼睛，看了壹眼山下那個遠去的小姑娘，又把眼睛閉上。
　　同時它嘴裏咕噥道：“山神大人不在，也幸好不在，不然太浩宗的人該跑來請援了。”
　　它並不擔心太浩宗會被攻陷，或者說即使這個宗門被攻陷，玉女峰也不會有事，就像昔年這座神秘之地，被太浩宗發現壹樣……
　　殘星離開玉女峰之後，並沒有趕赴戰場。她甚至沒有離開內門，只是憑借道聽途說和宗門內的鬼故事描述，越飛越偏僻，最終來到了壹處荒涼而寂靜的邊緣之地。
　　這是壹座高大的墓山。
　　山上整齊豎立著壹座又壹座樸素的墓碑，它們的數量算不上太多，遠遠不能和太浩宗這麽漫長的歷史相匹配。
　　這是殘星第壹次來到此地，在宗門弟子的口中，只有少數對宗門有大貢獻之人、才可以葬在這裏，它神秘而難尋，而且有專門守墓之人。
　　但是殘星來到之後，並沒有見到那人，她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只是嘴裏念叨著：“蒹葭，蒹葭……”壹頭闖入了墓山之中。
　　※※※
　　殘星離開壹刻鐘後，玉女峰壹線天峽谷中，那個圓圈內，仍然能見到壹個雙目通紅的男人，在不斷以頭撞地。
　　這峽谷無聲無息被他撞得四分五裂、又很快彌合。
　　忽然，披頭散發的澶淵擡頭望向遠處。
　　冰雪地域的邊緣，壹個身材嬌小的藍衣女子，背上背著壹塊墓碑，雙手用繩索拖著壹具黑色棺材，正壹步步往玉女峰走來。
　　那棺材好像極沈，以這女子的修為，竟無法帶著它淩空飛起，只能這樣緊咬牙關、壹步壹步拖過來。
　　以澶淵的神識，他自然能“看”到，那個很快被雪花掩映的墓碑上，依稀刻有【蒹葭】二字。
　　他整個人都呆滯住了，只有紅色雙目中有淚水簌簌而落。
　　……
　　殘星沒有說話，她壹直走，壹直走，壹直走到玉女峰下，她才近乎無聲說道：“妳不是要蒹葭嗎？我帶蒹葭來接妳了。”
　　澶淵好像聽到了這句話，殘星壹擡頭，就見到壹個白衣白發、神情木訥的男子從山間小徑中走出。
　　他的身影壹步壹閃爍，眨眼間就來到殘星身後。
　　殘星轉身，就看到這男人打開了棺材蓋。
　　她看到他先是怔了壹下，而後眼中流下血淚。
　　澶淵俯身，他動作極為溫柔、極為心疼、極為憐愛地從棺材中抱出壹具瑩白的屍骨。
　　他將屍骨摟入懷中，輕聲哭泣了起來。這聲音起初很細微，後來漸大，再到後來，方圓上萬裏！都能聽到這哀大莫過於心死的哭聲。
　　太浩宗山門處，護山大陣已經幾乎快要被天魔門攻破，但是這忽然響起的哭聲，讓不知道多少人壹時之間楞住。
　　看著眼前這個抱著心愛之人的屍骨、哭得像個孩子的男人，殘星忽然想起壹句詩：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