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千年執念

　　天府峰，這座山峰常年被雲煙繚繞，仿似不在人間。
　　飛月駕馭劍光、帶著蘇澈沖入雲霧中，來到了山頂壹座幽靜的道家宮闕中。
　　並不是所有人閉關都要待在山洞裏的，只要心能靜下來，不被外界事物幹擾，那麽無論在簡樸的石洞中、還是在精致的宮闕內，都壹樣是閉關。
　　當然，此時雪天真人已經出關了，就在大殿內等候。
　　當飛月身背枯骨、推開殿門那壹刻，蘇澈見到了壹位眉發皆白、身穿青布道袍的老道人。
　　光從外表上，已經完全看不出這道人多少歲了，他長須飄飄、面容蒼老，雙目卻爍爍有神，十分明亮。
　　他的頭發間插著壹根竹簪子，道袍上繡著壹副雪天山川圖，整個人盤坐在大殿中，看上去似乎在那裏，又似乎不在那裏，仿佛隨時會乘風而去。
　　當見到飛月背上的白骨時，老道人交疊在腹部前的雙手竟然在微微顫抖，他張了張嘴巴，壹時間連壹個字也說不出來。
　　顯然在路上的時候，飛月就已經通知過自己的師父，不然他也不會在這裏等待。
　　壹直到飛月走上近前，把白骨架平放在地上，雪天真人才用顫音說道：“回，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伴隨這句話，他眼中竟然有淚光閃動。很難想象，這樣壹位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前輩高人，竟然會如此動容……
　　蘇澈壹直是沈默地跟在飛月身後，此時也在近前，正當他想把劍匣解下、也平放在地上的時候，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那具被平放在地上的枯骨竟自己慢慢移動了起來，它，不，此刻是她！她雙手撐地，在飛月和雪天真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艱難坐起，白骨上隱隱有熒光閃動。
　　而後白骨壹點點挪動姿勢，最終竟翻過身、長跪在了雪天真人面前。
　　拼盡全力完成這最後的動作後，白骨上的所有光澤瞬間黯淡，上面裂開了壹道道細密的裂縫，遍體都是；仿佛這遺骨不再神異，只要有壹陣風輕輕吹過，這具白骨就會徹底化成灰，甚至連灰都剩不下。
　　雪天真人張開了嘴巴，壹時間完全明曉發生了什麽，他不禁老淚長流，像個孩子般哭出聲來。
　　對於落月，他最早只是當做天資極佳的弟子來看待；但是漸漸的，這個貼心的小女孩，讓壹世人未成家的真人，有了照料女兒的感覺。
　　就在落月最好的年華裏，她卻黯然雕零，甚至連屍體都看不到，可想而知雪天真人心中的悲痛。
　　此時此刻，當然不是落月還活著，她早就死了，死了上千年。
　　現在之所以壹具白骨還能活動，只是落月死前壹縷強烈的執念不散，她終究還是想回來，終究還是想見到自己最親的師尊。因此在擁有了這個機會後，執念驅動著白骨做出這最後的姿態。
　　在做完這個動作後，執念的力量散盡、白骨內剩余的精華也流失，壹切終於能得到壹個較完整的結局……
　　飛月壹時間也紅了眼睛，這是多麽強大的執念，縈繞在屍骨上千年不散。
　　蘇澈在心裏默默嘆氣，他不發壹語，撫摸著背上的劍匣，而後還是把它解下來，放在雪天真人面前。這是落月生前最後的遺物，必須讓真人看看。
　　雪天真人邊流著淚，邊望著空中，似乎想找尋那消散的執念，可是卻什麽也看不到；他伸出手，想抓住什麽，卻什麽也抓不住……
　　壹直到好久好久後，雪天真人才擦幹凈淚水，恢復到壹開始古井無波的狀態。
　　隨即他看向蘇澈，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再說壹遍吧，妳詳細說給我聽，之前飛月只是略略說了些。”
　　蘇澈點頭，關於落月的部分，他事無巨細地再次說了壹遍。
　　雪天真人聽完頷首，“辛苦妳了。”他拿起地上的劍匣，細細撫摸著，“這劍匣是我親手給她打造的，用歷經九次雷擊而不朽的梧桐古木制成。”
　　“當初我問她要劍鞘還是要劍匣，她說劍匣吧，背劍匣的人少些，看起來也更引人註目些。當時她師兄就說，這妮子是個愛出風頭的人，這惹來了妮子壹陣捶打。”
　　想起過往的日子，雪天真人微微笑了笑，“劍匣制成後，她壹直很愛惜，如同愛匣子裏的這把劍。”
　　“最後時刻，只有傾顏劍從宗門外飛回，不見劍匣，我還以為早就在被追殺的過程中遺失了，沒想到還留著……”
　　飛月、蘇澈兩人都沈默，靜靜聽著。
　　回憶了壹陣，雪天讓劍匣飄浮向蘇澈身前，“拿著吧，不管這劍還是這劍匣，現在都是妳的，我想這也是落月的選擇。”
　　蘇澈微微俯身行了壹禮，然後才接下、重新綁回背上。
　　“妳們二人在此稍待我壹會兒，我先去葬了落月的遺骨。衣冠冢早在千年前就立好了，而今終於迎來了真正的主人。”雪天真人風輕雲淡地說著，看不出多少哀傷，也沒有逃避，壹切都是如此自然而然。
　　下壹秒鐘，不管是面前將碎的白骨，還是雪天真人都消失不見。
　　蘇澈轉頭看向飛月，飛月似乎是讀懂了他的目光，輕聲解釋了壹下剛才的事。
　　蘇澈微微點頭，沒出聲。
　　雪天真人很快就回來了，他依然是平靜地盤坐在前方。還沒等他說要怎麽獎賞蘇澈，飛月就提前說道：“師尊，蘇澈到現在還未曾拜師，不知您是否願意收下他？我觀此子不管是天資還是心性都過關，當可繼承師姐的遺誌，壯大我宗門。”
　　雪天捋了捋胡須，沈吟了壹下，沒有立刻作答。而後他才說道：“我早已不收徒了，妳應該知道。”
　　飛月頷首，“但我想蘇澈這個小家夥是值得的。”說完她頓了壹下，“當然，師尊不願就算了，我看掌教的意思，估計會去遊說壹下虛音前輩、玄冥子前輩等幾人。”
　　雪天真人失笑，“妳這丫頭，以為這樣就能激我嗎？”
　　飛月雙手交疊，微微低頭，“不敢。”
　　雪天想了想，“再過幾日吧，妳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