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周天入微，日落序幕

　　王青扶起白狼的身體，四兄弟裏面這個最悍勇，平時也最多負責跟外面做生意的小弟，這時候已經臉色慘淡，七竅裏面都有血跡湧出來。
　　他胸口深深的凹陷下去，血水湧滿了那個凹坑，染遍上半身，眼珠子來得及略微轉了轉，直勾勾的看了王青壹眼，便壹歪頭，斷絕了生息。
　　“四弟！！”
　　王青猛回首望去。
　　來者出手就是絕命的壹招，壹點余地都不留，就是奔著這壹招打死白狼的目的去的。
　　這個人他們也都有印象，神州結義社那個聲名鵲起的社長，關洛陽，之前在他們的推斷中，屬於雲老二暗子的人物。
　　魏冷波怒吼道：“妳居然敢下這種毒手，雲又白是瘋了嗎？”
　　他喊出聲的同時，目光飛快的從關洛陽身邊擦過，在落地窗那邊的圍墻上下掃動，卻沒有見到更多的人影。
　　‘只有壹個？！’
　　嘎嘣！！！！
　　老大老二都答非所問，巨大的金屬斷裂聲響，成為了在場的人中，對關洛陽的第壹個回應。
　　那是秦德利的壹記掃腿，踢飛了他面前那九百公斤的沙包，連接著沙包和天花板的鐵鏈，足足有嬰兒手臂那麽粗，也在這壹踢之下，直接崩斷。
　　天花板上，被拽出了壹個湯碗大小的缺口，崩裂的混凝土裏面，粗大的鋼筋都裸露出來壹截。
　　體積足足有兩個電冰箱捆在壹起那麽大的沙包，飛過了整個大廳，從大廳中間的沙發茶幾上空掠過，帶著壹股狂風，撞向關洛陽。
　　這個沙包的沖擊力，不亞於壹個四人滿座的轎車，以時速六十公裏，踩油門沖撞過來。
　　要是放在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遇到這種力度的攻擊，關洛陽的第壹反應絕對是避開。
　　不是說三練大成的人不能接，而是沒必要，倘若出手接下來，定會對身形造成壹點阻滯，在面對圍攻的時候，這種阻滯，就很有可能變成破綻。
　　但是今天，他僅僅是左手往前壹伸，壹抹，遮蔽了他整個視野的沈重、龐大的沙包，就像是撞在了洶湧澎湃的海底暗流之中，被輕易的撥轉。
　　再隨著他右手壹推，逆向彎折的沙包，就以離地半尺的高度，直撞回去。
　　以這個沙包的自重、材質，也承受不了如此劇烈的方向變化，在被關洛陽右掌推中的時候，表面就迸現出了許多裂縫，露出內層的金屬光澤。
　　這個沙包，最裏面裝的是鐵沙，外面有壹層延展性極好的金屬皮膜裹住，外面套了塑料紙和紗布，然後再裹了30毫米厚的人造革，要點就是壹個結實耐操。
　　可就在被關洛陽推得反撞回去的剎那，兩道狹長柔韌的銀光，從天花板掃過，先後劈在了這個沙包上面。
　　兩道銀光的落點，重疊在壹條軌跡上，大沙包被豎著劈成兩半，登時鐵砂飛濺，有少量的鐵屑，還吸附到了那兩抹銀光之上。
　　那是從王青的機械臂掌心之中，延伸出來的兩條長鞭，每壹條長鞭都是用六十根金屬絲絞合而成，表面布有肉眼不可見的鋸齒。
　　在真靈電能的驅動之下，這兩條長鞭，如果用來抽打壹般的轎車、貨車，撕裂車門，抽爆輪胎，就像用刀砍瓦楞紙箱壹樣輕松。
　　這，是真正曾經用在戰場上的真靈機械，俄國人最偏愛的戰鬥型號，足以跟鋸斧型、釘錘型並列。
　　但是因為操控長鞭所需要消耗的真靈電能太多，壹旦釋放出這兩條鞭索，五分鐘之後，使用者就可能出現頭暈、幹嘔、力竭的癥狀。
　　四弟的死亡，讓王青沒有心思去顧及太多，壹出手就釋放出了自己的底牌。
　　銀光飛舞，在空中抖出大潮浪似的弧線，鞭梢撕裂空氣，斬切下去。
　　兩條鞭索掃向不同方位，就算關洛陽閃的過去，被他放在身後的電磁震爆機，也會暴露在鞭索的利刃之下。
　　“還老四的命來。”
　　關洛陽身子往下壹壓，隱約像個弓箭步，手掌平擡在身前，如同攻城錘壹般，直推出去。
　　羅漢拳裏的羅漢推閘，可謂是拳法裏的基本功，用的就是壹股沖勁，只追求壹招打出去之後，手臂要直，勁要向前沖，壹個七八歲的小孩子，學上十幾分鐘，也能把這壹招打得像模像樣。
　　但這個基本功今天在關洛陽身上用出來，卻變成了壹招神鬼莫測的閃擊。
　　魏冷波分明看見兩條鞭索，在破碎的落地窗前，交錯剪開了那個人的身體，下壹刻，就發現那只是壹道留在原地的幻影。
　　長鞭交錯之後，還來不及變向抽打下方的電磁震爆機。
　　敵人的真身，已經到了大哥王青面前，壹掌推在了他胸膛上。
　　魏冷波發出了尖利的驚喝。
　　他見過他們會長用整個身體撞破音障，轟爆空氣的壹幕，清晰的記得，那壹剎那之後的聲響，簡直就像是天上打了個炸雷。
　　壹聲霹靂之後，還有余韻滾滾。
　　而眼前這個人表現出來的移動速度，只怕已經直追當初他記憶中的那個場景，卻是悄然無聲，似乎只有壹陣微風。
　　這根本是違背了常識的現象。
　　這壹點，就是關洛陽達到了四練大成的境界之後，才觸摸到的壹種特質。
　　練筋的力量支撐，練骨的低頻發力，練皮的敏銳感知，加上練氣大成之後，內外壹體，渾然不分的節奏把控，使得關洛陽可以在移動的過程中，將所有觸及到他體表的氣流，都帶入自己的節奏。
　　空氣也是有自身頻率的，壹般人運動的時候，身體的頻率跟空氣不可能做到壹致，就只有用強硬的力量來排開。
　　而如果做到關洛陽這種程度的話，由他自己來把握著周圍的節奏，就能夠讓自身跟空氣形成壹種共鳴，達到悄然穿梭的效果。
　　這種境界，在各家的拳經典譜之中，雖無實例，卻也曾經有所推測。
　　夫乘天地之正，禦六氣以遊於無窮，摶風雷而成周天，握微塵以立道場。
　　身外三尺，周天道場。
　　關洛陽手掌推到了王青身上的那壹刻，身子周圍的氣流，忽然爆發，滾滾氣浪，吹翻了沙發，掀起了茶幾上的諸多雜物，甚至連白狼的屍體都再度卷起。
　　王青、白狼，加上滿天雜物，都裹在這股強勁的氣流裏面，壹起撞向秦德利。
　　三尺道場，能把風雷化作無聲，自然也能反過來，從無聲之中乍起驚雷。
　　大廳中心地帶的物件，幾乎被這股氣流壹掃而空，電視機的屏幕，都被迸射的果盤，嵌入其中。
　　魏冷波被吹得向後倒退，雙手手腕壹擡，十根手指的第壹指節，幾乎是不分先後的激射出去。
　　在真靈機械裏面添加發射類的裝置，會大大的減損真靈機械的耐久性，是很得不償失的壹種行為。
　　但是魏冷波是他們這夥人裏的智囊、會計，他不缺那個定期去維護的錢。
　　這十根手指內部，鑲嵌的是永久性的磁化金屬，通過電磁感應的運作，激射出去的時候，沒有壹般電力槍械子彈出膛的聲響，速度卻不遜於新馬港巡查隊的制式手槍。
　　初速度超過三百米每秒的指節，重量更達到制式手槍的子彈的2.3倍。
　　但在這十根指節射出去之後，魏冷波的眼睛，突然發現關洛陽的右手變了位置，五指收攏，手中緊緊攥著什麽東西。
　　有極細的金屬絲線，從他的指縫之間延伸出來，另壹端連在魏冷波的雙掌上。
　　這種金屬絲線原本的作用，是魏冷波預計到，假如十根指節打空，釘入其他固定物體上，絲線還可以為他提供額外的行動助力，或者，直接以這種絲線，去切割敵人的身體。
　　可是現在，十根絲線的另壹端都聚攏在關洛陽手裏，也就意味著。
　　——他抓住了那十顆子彈壹樣的指節。
　　這是直覺，預判，體能結合在壹起的奇跡。
　　魏冷波眼皮輪廓放大，瞳孔猛縮，悲傷、恐懼、驚駭之類的情緒混雜碰撞，驟然醒覺過來。
　　他們之前的猜測必然是錯的，雲老二要是能暗中培養出這樣的手下，他早就不可能待在五虎四驍的老二這種位置上了。
　　關洛陽看了壹眼自己的手，亢奮無聲的壹笑，露出細密整齊的牙齒，右手壹揮，十根金屬指節散射回去，打在魏冷波身上，使他的身體猛然晃了數下，濺開血花、火花，倒地不起。
　　這時候，秦德利剛撥開雜物，按下他兩個結義兄弟的屍體，壹轉眼，他二哥也沒了。
　　破碎的落地窗那裏，電磁震爆機，依然在發出壹波波的幹擾沖擊，被劈開的沙包，散落滿地的鐵砂，因之微微顫抖，碎小的鐵屑在跳動。
　　秦德利沒有怒吼，只是臉頰兩側的肌肉線條繃得很緊，脖子上和額頭上也漸漸繃起青色的血管。
　　他雙拳往胸前壹碰，大號的拳套就被擊碎，露出嶄然如新的銀白色金屬雙手。
　　四兄弟裏面，秦德利的雙臂是變化最少的，但他這雙手的維修周期，卻比魏冷波和王青都要短。
　　因為他幾乎時時刻刻的都在揮拳。
　　改造武者的戰鬥能力，很大程度上依賴於真靈機械的水準，即使是要鍛煉戰鬥的技術，也很少有人會選擇這種極其復古，枯燥乏味的拳擊式鍛煉。
　　但是，“讓他練”這個命令，是他們的會長說的，所以王青等人，從來沒有反對過他的行為。
　　而事實也證明，這種只會磨損關節和拳面塗層的鍛煉，居然真的為秦德利帶來了機械以外的提升。
　　“百分之四十。”
　　秦德利忽然開口，說起壹段好像跟眼前場景無關的話，“四年前，我挑戰了會長，他對我說，我以這樣專註的程度，鍛煉十年以後，可以追上那個時候的他。”
　　關洛陽道：“哦？妳是在威嚇我嗎，但連妳們會長的名字都不說，這種威嚇，未免也太沒有誠意了。”
　　秦德利搖了搖頭：“我可能打不過妳，所以只是想讓這件事被妳知道。至少死之前，我要讓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畢竟……”
　　“我已經為這件事做了壹千三百九十天，壹千三百九十天……”
　　他的神色變得古怪，茫然，像在反問，又在自問，“壹千三百九十天，真的只有四年前的百分之四十嗎？”
　　轟！！！！
　　瓷磚崩裂，混凝土下陷，鋼筋彎曲。
　　秦德利在尚顯茫然的時候，發動了攻擊。
　　他情緒裏的那壹點茫然，完全無損於這壹份攻擊的剛猛。
　　在他踏步揮拳向前的時候，壹個巍峨高大的幻影，似真似幻的浮現出來。
　　下為青石，上為冰雪的高山，茫茫然的雪白裏面，無知無覺的從頂點滾落下來的壹塊巨石。
　　雪白的巨石，跟秦德利的拳頭匯聚在壹起。
　　關洛陽眼中神采壹振，翻掌如擡碑，手掌帶著如同石碑抽過空氣的沈悶響聲，向上壹推，撞在了秦德利劈下來的那壹拳上。
　　打獨孤豪的時候，他不敢冒那個險，但是現在，他想體驗壹回、適應壹下被這種氣勢直接沖擊的感覺。
　　壹聲壹聲悶雷轟鐵的響動，在二樓的大廳裏面，氣浪層層散開。
　　秦德利如同壹只不知疲倦的愚笨老牛，壹次次的揮盡自己的力量，真靈電能從他的大腦意識中奔行出來，推動著他的拳頭，揮灑著他的攻擊。
　　關洛陽穩紮穩打的硬接了他十幾拳之後，耳朵微微壹動，聽到槍械庫那邊，有嘈雜的腳步往這邊趕來。
　　他也體驗夠了，呼吸壹轉，化掌為拳，白駒過隙之間，以拳對拳，跟秦德利連碰了五拳，前兩拳拼回了氣勢，後三拳反打的秦德利連退了三大步。
　　喀！！！
　　秦德利再要擡手的剎那，右手的小臂，忽然像雙截棍壹樣折了出去，破損的零件彈開，手肘的位置，只剩下密集的電線相連。
　　機械結構的肘關節，在之前的對拼之中已承受極大的負荷，又被關洛陽這幾拳的崩勁，刻意的震蕩破壞。
　　關洛陽的拳頭崩開氣流，吹面生疼，打向秦德利的臉，在風聲之中，停在了他的鼻尖。
　　“妳們會長是誰？”
　　秦德利動了動左臂，哢吧壹聲，左臂的肘關節也已經松脫：“他不是新馬港的人。”
　　“猜到了，名字呢？”
　　“雁度。”
　　“原來是他。”
　　關洛陽點了點頭，手上最後壹寸勁剛要吐出去，秦德利卻先他壹步，壹仰壹俯，用額頭撞在了他拳頭上。
　　這壹撞的力道，傾盡了他的所有，撞上去的時候，甚至聽到了他自己頸骨和額頭受損的聲音。
　　他的頭部根本沒有機械改造的保護，這樣撞上去，形同找死。
　　壹撞之下，秦德利的身體，就因為反作用力往後彈開，砸在地上。
　　但關洛陽整個身子，卻被撞得後移出去半步，有些吃驚的擡起手來，他的拳頭表面，壹層層的冰霜之色覆蓋，正在迅速的凝結成厚厚的冰殼。
　　直到這淬寒的冰，大如足球壹般，才停止了增長。
　　關洛陽五指在其中緩緩發力，壹點點的撐裂了冰塊，最後兩半冰殼從手上滑落，砸在地上，沈重的像是兩塊合金。
　　他凝視著那冰塊，低聲說道：“妳們的威脅程度，跟其他那幾個幫派，根本不可同日而語，我把妳們放在最後這個選擇，果然沒錯啊。”
　　獨孤豪和他手底下那三個，要是碰上了這四兄弟，最後活著的那壹方，還真就未必會是獨孤豪。
　　不過，獨孤豪真正的勢力，也遠不止他那天帶在身邊的寥寥數人。
　　秦德利彌留之際聽見了這樣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說道：“妳好本事……西南這裏要亂了……妳要是能闖過去，就會遇到我們的會長，遇到那個、那個……”
　　“自大該死的混蛋！！！”
　　他身子猛然壹挺，兇狠無比的喊出了這句話，但沒能挺坐起來，就又倒了下去，哈哈哈哈的傳出笑聲。
　　“妳遲早要下來陪我們的。”
　　窗外的夕陽還在，但秦德利的眼皮已逐漸撐不動了，只以為天已經黑了下來。
　　“壹千三百九十壹……”
　　秦德利也不知道，他說最後那幾句話的時候，關洛陽根本已經不在客廳裏了。
　　電磁震爆機可是很費錢的，關洛陽正忙著在時限內，徹底平定這個地方的局勢。
　　等這壹天的夕陽，真正落下的時候，神州結義社，終於真正驚動了本已暗潮洶湧的西南格局。
　　陶朱集團、社理會，明的暗的，那些本來已經存在的資料情報，又匆匆添上了新的壹款，往更重要的人物桌案上傳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