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歸於壹人，得於壹人【終章】

　　嗡……滋滋……
　　那蜿蜒起伏、橫跨千古的長河，在灰霧的籠罩下，有了幾分模糊，更增諸多變化！
　　連帶著未來之景象，也在太華山的道士出現之後，像是壹根釘子，直接釘在那推演中的未來，竟是任憑長河如何沖刷、異族如何肆虐、時光如何飛逝，都佁然不動！
　　三位道主所化的混沌意誌，原本在長河中暢通無阻，但幾番變化之後，被灰霧壓制，竟是壹下子就從長河中被排斥出來，竟是壹下子將長河都固定在遠處！
　　那意誌化作巨人，咆哮著、嘶吼著，拉扯著長河，想要將這偉大河流拉入懷中，吞入口中！
　　但下壹刻，灰霧滾滾而至，將這龐大身軀籠罩，並且不斷地向內滲透！
　　灰霧無邊無際、無所不在，仿佛能充斥宇宙，又似乎本身便是宇宙！
　　巨人為灰霧所籠罩後，即便有著源於三尊道主的混沌意誌為根基，定住本身，奈何其三條天道之力都歸於長河，而長河既被壹點定住，三種天道之力亦難以完全擺脫！
　　狂暴之念肆虐，巨人的身軀漸漸陷入灰霧，層層疊疊見，似乎看到了無邊無際的大地，偏又虛幻不定，仿佛自己龐大的身軀，似乎被兩個世界所鉗制，夾在中間，任憑祂如何掙紮，都是進退不得！
　　“原來如此！妳這至寶與長河乃是壹對！長河以文明沈澱，演繹時光長流，妳這至寶以森羅萬象為沈澱，衍生世界！難怪，妳先前不證道主，依舊能逆轉長河，輪回六次！就是靠著這至寶之力，與長河共鳴吧！”
　　怒吼中，巨人周身三色流轉，本就巨大的身軀再次膨脹，無數混沌氣流從中迸射出來，不顧壹切的朝著灰霧與長河蔓延，似是要將長河與灰霧充滿！
　　剎那間，長河之內混沌之色逐漸侵染河面！
　　夢澤之內，更是混沌氣流如狂風般肆虐，元氣鋪天蓋地的滾滾擴散，給原本灰暗色的天地染上了斑斕色彩！
　　造化閃爍，壹道道生靈自虛幻中降生，開始在夢澤各處繁衍生息，瞬息成族，轉眼成林！
　　最後，明黃色與黑色的光輝閃爍，功德氣運自虛無中誕生，縈繞著萬千生靈，為他們點綴命數，開啟靈智！
　　嘩——
　　前後不過呼吸間的功夫，原本荒蕪空曠、冷冷清清的夢澤大地，就變成了壹派生機勃勃、郁郁蔥蔥的景象！
　　無數生靈的心念升騰起來，要滲透整個夢澤！
　　頓時，龐大巨人降臨其中！
　　“這是怎的了？”
　　夢澤中的眾人見狀震驚異常，但唯有黑幡老人淡淡壹笑，熟練無比的道：“此必然是那位陳君又展露了新的底蘊……”
　　……
　　……
　　“都到了這個時候，還要掙紮！”
　　陳錯搖了搖頭，額上豎目睜開，便有金色、青色、白色三朵虛幻之花盛開，飄飄蕩蕩，落入長河，隨波逐流。
　　嗡！
　　長河之內的混沌之色，立刻便受到牽引，朝著三朵虛幻花朵匯聚過去，像是被海綿吸攝過去壹般，轉眼便充盈其中，化作三道人影。
　　陳錯壹揮袖，夢澤之內的諸多混沌之力驟然破碎，而後壹尊混沌巨人憑空而生，壹拳揮出，攪動了地火風水，徑直砸在三道巨人身上！
　　頓時，仿佛混沌初生，天地碎裂！
　　狂亂的混沌氣流湧動而出，壹顆世界的種子在碰撞中萌發，轉眼撕裂虛空，落入長河，化作丘墟之景，沈入水底！
　　另壹邊，三道巨人受此壹擊，登時搖晃不定，緩緩傾倒！
　　陳錯的身影出現在夢澤的天上，他居高臨下的看著那巨人，擡手間，三朵虛幻花朵在指尖綻放。
　　“妳若在外界，我要對付妳還需花費壹些功夫，沒想到卻主動入甕……”
　　搖搖頭，他念化雷霆，在夢澤的天空中奔湧，這整個夢澤世界便如臂使指，朝著混沌巨人籠罩、鎮壓過去！
　　整個世界的重壓，已然受到重創的混沌巨人，哪裏還能阻擋，片刻之後便處處龜裂，無數哀嚎與怒吼之聲，自裂縫中傳出，像是千百個世界在破滅時的哀嚎！
　　“吾等自眾生之念中誕生！便是壹時破滅，亦有回歸之時！”
　　伴隨著最後壹聲怒吼，巨人徹底消弭於長河深處！
　　轟隆隆！
　　三團星雲顯現，震蕩天上天下！
　　無數星辰在這壹刻熄滅，諸多世外天被余波波及後徹底崩潰！
　　成萬上億的世外生靈在這壹刻湮滅！
　　毀滅與破碎盡數歸入星雲，而後眼看著便要融入長河，消弭於歲月。
　　就在此時。
　　嘩啦！
　　轟鳴聲中，虛空炸裂，壹艘大船從虛空中駛出，船頭立著兩人，正是燃燈道人與鎮元道人！
　　二人各自伸手，要抓住壹條天道！
　　大船之內，更有壹尊道人淩空懸浮，他周身遍布慶雲，內裏氣運流轉，綻放福德氣息，同樣朝著壹條天道抓了過去！
　　“爾等潛伏這麽久，為的就是這壹刻？”
　　陳錯搖搖頭，收攏雙手，眼看著就要散落的天道，便自然而然的歸於其身，被大船上的三人撲了個空！
　　燃燈面色陡變，鎮元子卻是嘆了口氣。
　　大船之內，福德真仙那雙晶瑩如玉的目光穿透種種阻礙，看向了那道居於現世、又貫穿過去未來的身影，嘆息道：“貧道等人，原本是想要在道主爭鬥的時候，爭奪那條無主的香火之道，化入歸元之舟，而後燃燒天道，打碎屏障，歸於來處。但貧道等人著實沒有想到，事情的發展會到這壹步，三道歸壹，長河加身，更有堪比長河至寶，此世從此之後，將以妳為主。”
　　“在與祂們鏖戰於長河，我便有所察覺，人間的種種變遷，甚至連三位道主的念頭變化，其實皆有人在背後推動，這些人，便是爾等吧？當初的第九人！”陳錯說著，伸出手指，輕輕壹抹。
　　無聲無息中，燃燈、鎮元、福德真仙，隨著那艘大船，壹起化作無形！
　　“唉……”
　　壹聲嘆息自長河深處傳來，而後擺脫了牽制的修真道主姍姍來遲，看了壹眼了無蹤跡的大船，他不住嘆息，繼而看向陳錯，道：“尊主既得了長河，又掌至寶，又何必與他們壹般見識呢？他們便是再如何，也不可能威脅到尊主。”
　　“他們折騰起來，對妳我而言不算什麽，對於人間與星空，便是劫難。”陳錯淡淡說著，目光中閃爍著壹點寒芒，“妳因這些人的身份來歷，對他們多有包庇，我卻不會慣著他們。”
　　廣成子壹楞，繼而苦笑。
　　陳錯復道：“事到如今，道主可還有什麽話要說？”
　　“自是有的。”廣成子收攏心念，“尊主而今登峰造極，成就從未有過的位格，應當也註意到了，此方世界其實有著局限，便像是壹本書、壹幅畫、壹個囚籠，看似廣闊無邊，卻是早有註定之意，冥冥之中，實有其脈絡。”
　　我自是清楚，蓋因我便是從外界而來。
　　陳錯心中想著，口中卻道：“妳等就是因此，才想要離開這裏？”
　　“吾等本就是自外而來，嚴格來說，其實是被波及至此，只是落入長河之中，被河水侵染了心智，忘記了根本，於是隨波逐流，漸漸的與神話中的人物相合，塑造了最初的神話歷史。”說到這裏，廣成子又嘆了口氣，“因著本心蒙塵，吾等忘記了自己的本源，以至於受到了此世的神話影響，成為了所謂的三清弟子……”
　　“三位道主，其實並非真實，而是混雜了爾等的記憶，又得了生靈之念誕生，可以說是由爾等而生，最後反而居於爾等之上。”陳錯搖了搖頭，“因果倒轉，當真玄妙。”
　　伴隨著兩人的對話，周圍漸漸彌漫起點點水霧，籠罩了河水，令陳錯再次窺見長河入世時的諸多景象。
　　但奇怪的是，此次隨河而至的竟只有九人！
　　“正是如此。”廣成子竟而笑起，“那三位道主自長河中誕生後，便依照傳說，將吾等引為弟子，封閉了靈識，鎮壓了本源。但貧道卻始終覺得不對，於是探究真實、真相，最終反而成就了修真之道，取而代之。與之相比，還有雲中子道友，為探尋真相，斬了三屍，分化出燃燈、鎮元兩位道友。”
　　耳中聽著此言，陳錯的意誌隨著長河震顫跳動，道主果位本就存有諸多玄妙，而新近獲得的三清之道，更是和長河糾纏甚深，其中蘊含之念更近乎全知，瞬息間便認出了九人身份——
　　廣成子、赤精子、太乙真人、玉鼎真人、清虛道德真君、道行天尊、靈寶大法師、黃龍真人、雲中子……
　　只不過，那時的他們，並沒有如今的這番仙風道骨，都是尋常模樣，甚至有些人還能看出明顯的驚慌之色，壹如凡俗。
　　旋即，他就意識到了其中關鍵。
　　“廣成子與祖師且不多說，太乙真人而今為世外天帝，清虛與靈寶亦與我有著因果，其余諸人縱然不曾接觸，但命數牽連，也知各有其位。這最初之人裏，並無與佛門相關的四人，如此看來，所謂的十二仙人，其實更多書傳說塑造！最初與超凡長河壹同降臨的，其實只有十人，其中九人已然化入傳說，各有成就！廣成子更是證得天道！但還有壹人呢？那第十人呢？”
　　這麽想著，種種景象盡數消散。
　　“吾等雖是同道，但在降臨此世之前，基本互不相識，而第十人在降臨之後，便跌落長河，不知去向，或許早就隕落……”廣成子長嘆壹聲，搖搖頭：“原本幾位同道的謀劃，是推動三大道主的輪轉之劫，趁機尋找打破屏障的機會，尋找歸去的路途。不過，如今三道主已然歸墟，天道有九，六道在道友之身，距離道友妳登臨絕頂的時刻也不遠了，不知道友是否願意，在掌握了天道權柄後，為吾等開辟壹條歸途？”
　　“最初之人中有壹位，乃是我的師祖，但他明顯不曾覺醒原本的記憶，想來也是沒有歸離之心的，未來若他願意離去，我卻也不會阻攔，至於為諸位開辟歸途……”
　　說著說著，陳錯擡起頭，看向蒼穹深處，幽深的目光直接穿透層層虛空、星空，落入了那星空最深處的混沌大地上，見得九棵道樹正震顫生長，仿佛要將整個混沌填滿，“若是真存著無盡仙界，我卻也好奇裏面是什麽模樣，興許還會與爾等壹同前往。”
　　“如此，貧道便可以放心了。”廣成子微微壹笑，將身上的道袍壹甩，便擲入虛空，而後整個人的氣息迅速衰敗，臉色更是蒼白無比，原本與天道相合、與長河相融的身影，開始越發具體、清晰，身後更有諸多星辰閃爍。
　　長河呼嘯，壹團星雲從中升起。
　　陳錯見著這團星雲，略感詫異，他道：“道友竟是這般果決。”
　　“這無所謂果決。”廣成子搖了搖頭，“自從得了道主之位，吾等便被長河牽制，為長河所困，再也無從寸進，反而要分出精力維持天道運轉，千萬年中，十分之九的時間都要坐於混沌，與道相合。”頓了頓，他笑道：“非如此，三道主又何必壹番輪轉布局？若妳能將天道九合，或許才能更進壹步，看到前路！亦是吾等的夙願與希望！”
　　“所謂天道之主，其實是坐困囚徒麽？”陳錯壹招手，將星雲呼喚過來，落入掌中，便對面前之人道：“道友好意，我已知悉，未來世外諸天，只要不再犯下如今日之殺孽，我亦不會幹涉。”
　　“沒了三位道主，世外眾生就算有心，又有何用？更不要說，人間乃是支柱與根源，世外終究只是陪襯，即便尊主不插手，每過壹個千年，人間認知變遷，傳說興衰，世外諸天也都要有諸多變化，各有消亡，否則貧道的幾位同道，又何必委身於道主，做那天道傀儡？”
　　說完這些話，已然極度衰弱的廣成子緩緩歸於身後的諸多星辰之內，而後群星閃爍，離開塵世，落入星空。
　　此人壹去，天地之間徹底空曠下來。
　　陳錯看著空空蕩蕩的人間，微微嘆息，低語道：“神通交戰，卻讓人間荒蕪，但想要重復舊觀，終究還是離不開神通，所以那條長河，還是不能舍棄……”
　　話音落下，大地猛然裂開，縈繞著黑白之氣的巨大磨盤飛了出來，落在陳錯跟前。他沖著無盡幽冥微微點頭，揮手間將磨盤收入袖中，並不多言。
　　哢嚓！
　　人間大地上，壹道神通之圈微微震顫，旋即破碎，卻是化作了兩頭猿猴，皆朝天上看去。
　　陳錯笑了笑，道：“五蘊六賊既去，爾等便也去了吧。”
　　“聒噪！”其中壹頭呲牙咧嘴，隨後壹個跟頭便入了長河。
　　另外壹頭卻是跪地叩首，道：“小子當年於太華山上得尊主點化，希望能入門墻。”
　　陳錯點點頭道：“也罷，此亦緣分，在妳我因果之間，便收了妳這徒弟，妳要知曉，妳尚有師兄在前，雖歿世於大義，但早晚歸來。”
　　“多謝師尊！”猿猴歡呼壹聲，壹個跟頭投入了灰霧。
　　待得做完這些，陳錯的目光投向大地，視線掃過不少躲過了天地浩劫、輪轉大難的存在，最後凝聚於壹點，而後擡手虛抓！
　　大地壹角驟然破碎，泥土簌簌而落，壹頭荒神古獸被淩空攝起——此獸羊身人面，目在腋下，虎齒人爪，音如嬰兒，卻是壹頭饕餮！
　　“做什麽？何人抓俺？俺可不曾在人間鋪開宴席！還是被人吵醒！趕緊把俺放開！可曾知道俺的身份？哼哧……”
　　陳錯根本不理古神嚎叫，順勢壹甩，便將這饕餮投入長河，逆流而上，也不知去了何處。
　　“既要讓輪回閉環自洽，讓此番的謀劃能夠真正成立，免不了要將前後因果理順，諸多布局還要壹壹補充才是。”
　　此念落下，他再次環視人間，眼中流露出幾分悵然，左手彈指間，將那白骨牢籠彈出，沒入虛空！接著，他目視大地。
　　承載著人間大地，卻又早已失去了意誌的盤古巨身轟然巨震，壹點星雲光輝從中飛出，也入了陳錯袖中。
　　天圓地方，巨大無比的人間四角，四具古神骸骨隨之震顫，其中壹具乃是玄武殘骸，有壹縷殘魂飛出，落入長河。
　　看著這縷殘魂落下，陳錯終於收回目光，反掌間諸多星雲顯現，被他接連吞入口中！
　　頓時，他五感轟鳴，意誌再次攀升，竟從那廣袤大地上的九棵道樹中顯現！
　　下壹刻，道樹合壹，化作洪流，沖天而起，直接破開層層慶雲，撕裂無邊星空！
　　他的意誌跨越千萬光年，最終抵達壹扇泛著光輝的門戶跟前！
　　那扇門光潔如玉，不見半點花紋，橫在那裏，似遠似近，無從捉摸……
　　陳錯擡起手，將將要將門扉推開，卻忽然停下，隨後毅然轉身，壹步落入長河，跟著層層疊疊的灰霧湧出，猛然聚合，化作巨掌，竟將那河水掀翻！
　　狂浪之中，陳錯得壹點奇光，隨後逆流而上，右手指尖便有壹滴猩紅鮮血顯現，繼而大放光芒！
　　霎時間，陳錯的身軀為血光所籠罩，徹底化作光輝，順著河流不斷前行，穿過了紛紛擾擾的王朝紛爭，越過了漆黑屏障，掠過了先秦時光，途徑了上古三代……
　　壹直往前，壹直往前，壹直往前！
　　呼……
　　突然，嘩嘩水聲消逝，前方景象豁然開朗，卻是雲深之處。
　　山巔出，青松旁，有人首蛇身，臥於雲霧中。見得陳錯到來，他便起身，微微壹笑，道：“此番才是見面時。”
　　“見過人皇。”陳錯顯露身形，拱手為禮。
　　“吾非人皇，乃是長河之理的顯化。長河借著人道寄托方能穩固不散，本身就是人道之顯化。但人之道，終究難以圓滿，人道之理更是稍縱即逝，那與長河同來的十人，除去最後那個未曾在這源頭停留……”他深深地看了陳錯壹眼，“余下九人，心思各異，也令長河九分，余波千萬年，連帶著人道歷史都因他們的意誌而演繹。如今，九分合壹，長河之理終於圓滿……”那人說到這，笑道：“道友既已圓滿，為何不打破藩籬，離開此處，反而再次掀起輪回？莫非也要為天道，以治人間？”
　　“長河既是人道，我又豈能讓人間消亡？自當用此身神通，將歲月歸於人間，才是離去時。不過，九天歸於我，天道自此自然不履凡塵，人間今後如何還是得看他們自己，是興是衰，是正是邪，皆有眾人不由我。”陳錯也笑了起來，隨後再行壹禮，“日後還有再見時，陳某先就告辭。”
　　“道友慢走。”
　　望著那道遠去的背影，伏羲唱曰：“道非道，九天歸於壹人身；名可名，千秋悲喜無處尋……”
　　……
　　……
　　裊裊青煙飄蕩，古樸雅舍廳堂。
　　陳錯緩緩睜開眼睛，看了壹眼四周。
　　邊上，俊秀的女使湊過來，喜道：“君侯醒了！君侯醒了！”說著，急匆匆離去。
　　陳錯微微起身，看了壹眼銅鏡中稚嫩的面孔，笑道：“此番卻是無需求天道了……”話落，他壹指點出。
　　叮！
　　漣漪陣陣，掠過人間，將諸多紛亂命數，重新撫平。
　　感受著天地間的變化，他緩緩收攏意念，自身下取出小葫蘆，打量片刻，低語道：“此物，到底有何來歷？待得這人間安定之後，吾當求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