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二章 太華引

　　古舊畫卷上，穿著陰陽八卦紫綬衣的仙人顯得悠然自得，他半閉著眼睛，似在沈吟感悟，左手陰陽鏡中倒映煙氣，右手握著的水火鋒上流光纏繞。
　　那點點月光壹揮灑在上面，這畫卷上的煙雲流光就蔓延開來，竟讓這看似尋常的畫像重新活過來壹樣，那畫上所畫的煙氣、流光，都從中溢出，在周遭纏繞。
　　眼看著祖師畫像出現異象，晦朔子第壹時間詢問出聲：“師尊，這是要？”
　　道隱子擺擺手，道：“無妨，此乃應有之事。”接著又對陳錯道：“妳且凝神感悟。”
　　說話的同時，他那幹枯的身軀和面孔，竟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幹癟的皮肉重新充盈起來。
　　他的精氣神更是越發高漲，那體內的靈光法力宛如沸騰的洪水壹樣，急速攀升，甚至盈滿之後，從他的毛孔七竅中溢出！
　　“是。”
　　陳錯見著師尊模樣，其實心有疑惑，但壹被明月照身，在祖師像生出異樣的瞬間，冥冥之中就有壹點察覺，感覺自身的意誌，竟有幾分蠢蠢欲動，仿佛要沖出身軀牢籠！
　　所以，他在疑惑中，已然有著猜測，這時聽得吩咐，便屏息凝神。
　　瞬間，陳錯就察覺到，有淡淡的古舊氣息，在道觀的四面八方蕩漾起來。
　　在這壹瞬間，他從中品味到了時間停滯、萬物凝固的氣息。
　　“時光之力？”
　　他立刻回想起拜入門中時，被道隱子引著來此，就聽過了這幅畫的來歷——乃是赤精子祖師的壹名弟子所作，被抽取了時光，永駐於此。
　　“之前並未察覺到這些時光漣漪，莫非是因為當時我並未涉獵時光之道？還是因為此刻心月照耀之故？”
　　正想著，陳錯隨即又感到，身邊的晦朔子身上，竟也有壹股令萬物凍結的氣息，雖內蘊寒氣，但在剝離了種種外相之後，其最本質的東西，無疑就是時光。
　　就在這時。
　　道隱子擡起手，食指朝著陳錯淩空壹點。
　　周遭空間驟然扭曲，師徒兩人之間，明明隔著壹段距離，偏偏在光影扭曲中，道隱子的這根手指，就這麽點到了陳錯的額頭上。
　　以陳錯的道行，對這等變化自然是有所察覺，但並未有任何防禦、躲閃的念頭，任憑師父的指尖落在額間。
　　壹點光輝從那指尖落下。
　　瞬間，他額頭中央的豎目驟然睜開！
　　這光輝落入了豎目之中，更有許許多多碎片景象蜂擁而至！
　　頓時，陳錯感到頭腦壹陣發脹，連心中靈光都猛烈波動起來。
　　這時候，道隱子的聲音施施然的傳來——
　　“心月照耀秘境之法，便在這些法訣之中，靜心感悟，待妳的心月籠罩秘境，自然能絕了禍患。”
　　“是。”
　　幾息之間，陳錯已是平息心念，理順殘景，並且從中找到了與心月照秘境相關的法門，但除此之外……
　　他詫異的看了自家師父壹眼。
　　道隱子笑道：“我為妳師，但真正教授給妳的東西不多，總要留壹些東西的。”
　　陳錯從這句話中，品味出了其他含義，但不等他深究，那祖師畫像上壹道道煙氣、流光飄出，與他周身的月光纏繞在壹起，彼此交融，又隱隱排斥！
　　那壹輪明月立刻震顫起來，表面浮現出壹道道裂痕。
　　霎時間，陳錯感到自己像是落到了絞肉機中，渾身上下劇烈的疼痛！
　　他立刻就從剛剛得到的法門中，明了了原因。
　　“外月入秘境，有如入侵，就算有太華氣運纏繞，又有為師配合，也沒有那麽簡單，前後約莫有三個關卡要闖，這第壹個，就是要用妳的心中月，照耀這祖師像。”
　　道隱子微微撫須，說著：“這座道觀看似尋常，實是秘境中樞，這幅祖師畫像更是陣眼，此觀此畫，以物表意，乃是符號象征，宛如古之圖騰，其意便是‘太華’，太者，極也，華者，貴也！妳要照耀秘境，便要照耀此畫。”
　　說話間，他壹揮袖，那天上兩顆道日輪轉，瞬間便有黑夜降臨，被這道人壹抓，將整個夜空拉扯下來，像是撕掉了壹塊帷幕，重新將白晝顯露出來。
　　道隱子也不看外面，將手中的黑夜帷幕壹抖，在這道觀屋舍中展開，將陳錯籠罩起來，道：“專心於此，余事無需分心。”
　　頓了頓，他語重心長的道：“洞天本就承載著前人的經驗和智慧，而太華秘境不光凝聚了祖師之念，更有歷代先輩修補，加上為師的福地相融，妳若以心融之，好處之大，說之不盡！以此為引，能觀上古，能明玄虛！”
　　陳錯壹怔，已然明白過來。
　　旋即，夜空帷幕落下來，便將他整個人蓋住。
　　倒是那壹輪明月，像是被誰勾勒出的圓月輪廓，成了這帷幕的壹部分，不過細看之下，卻似是被人剪裁下來的貼紙，貼在帷幕上，隨時都有要落下來的跡象。
　　待做完這些，道隱子看向言隱子，道：“師弟，以月映秘境，對個人、對宗門來說，都是壹場蛻變，壹旦成了，必能扭轉頹勢、改運延祚，如此，不亞於修士的飛升，這期間定然會有劫數，須得做好準備。”
　　“放心吧師兄，早就準備好了。”言隱子見著師兄的氣色迅速恢復，自是喜笑顏開，“管他何人過來，只要在這秘境中，我自信都能抵擋壹二，否則這苗不是白拔了？”
　　倒是晦朔子有些擔憂的道：“師父可是擔心，背後算計咱們的道門之人，不會坐視師弟月入洞天？”
　　“那人的身份擺在那，既然壹次算計沒有拿住咱們太華山，是不會再貿然出手的，不過為師倒是希望他此時出手，”道隱子說著說著，話鋒壹轉，“此次推動了山門之劫的背後勢力不止壹家，他們或許也會出手。”
　　他見晦朔子表情凝重，就道：“福禍相依，這些人從幕後走到臺前，比繼續隱藏要好得多，或可壹舉蕩平。”
　　“師尊……”
　　擺擺手，止住了晦朔子的話，道隱子接著道：“修行之人，當舒張心念，為師壓抑至今，雖換來了山門之災，但只要能度過去，為爾等鋪平道路，就是有意義的。”
　　頓了頓，他又道：“另外，除了這外人謀劃之外，妳還應該思量大勢，須知秘境洞天雖不在人間，但落腳點還在太華山脈，這天地之力也不會坐視不理，另外，如今凡俗王朝風起雲湧，乃是大變之時，過去咱們不敢介入，也就避而不理，但即便不介入，也應該了解和研究。”
　　“師尊的意思，是說將有天地之劫？”晦朔子忽然壓低了聲音，“師尊，妳已經知道那暗算咱們的道門之人是誰了？此人身份很高？莫非是哪家的掌教，或者長老？”
　　道隱子還是搖頭，道：“這件事，在扶搖子的心月升起之前，都不可談及，妳若是想知道，待明月起來，為師自然會壹五壹十的告知於妳。”
　　“弟子明白了。”晦朔子拱手說著，心裏泛起幾絲異樣念頭。
　　道隱子這時，忽然笑道：“妳的師姐與師弟、師妹多數都是壹心修行，甚少思及宗門與局面，除了妳之外，也就是南冥子會思慮這些，宗門若要發展，這些事不可不想的，但想多了，又會影響修為進境，其中的度如何把握，妳要好生思量……”
　　“弟子謹遵教誨。”晦朔子說著，卻也有話想要出言。
　　但尚未開口，便見道隱子擡起了壹只手。
　　頓時，星星點點的光輝聚集過來，被他壹捏，憑空捏成了壹塊白玉令牌，遞了過去。
　　“妳拿上此物，去將妳的師弟、師妹都接入秘境，外界並不安全，秘境之中雖也有兇險，但吾等多少還能照料。”
　　晦朔子聞言，也不多問，點頭接下了白玉令牌。
　　這令牌壹入手中，立刻就有壹股輕盈、清涼的氣息從中傳入手掌，瞬間流遍全身，感到與外界秘境天地的聯系緊密了許多。
　　“這是……”
　　道隱子笑道：“妳的道路已然定下，為師能幫的不多了，此物能助妳體悟天地玄妙，以作道路參考。”
　　“多謝師尊。”晦朔子嘴中感謝，但心裏卻越發不安，正要說著。
　　卻見籠著陳錯的帷幕驟然壹顫，那圓月之影徹底拓印其中。
　　外面，秘境天地的四方邊緣傳出陣陣轟鳴。
　　“秘境將變，”道隱子就道：“事不宜遲，速將芥舟子他們領回來吧。”
　　“是。”晦朔子知道不好耽擱，只能施禮離去，出了道觀，便架起遁光，急速離去。
　　看著其人遠去的身影，言隱子就道：“這以後在秘境之外行走、支援門人的任務，可就都要交給我這個師侄了，希望他能如我壹般處事公道吧。”
　　“妳可真敢說。”道隱子笑罵了壹句，“妳當初行走於外，說是幫助門人弟子，但每次回來，都要多出壹堆賭債。”
　　言隱子大言不慚的道：“那不是我的道念就在‘賭’之壹字上嗎？我那也是為了修行！”
　　道隱子搖頭嘆息，道：“這‘賭’之壹念，有得有失，無論輸贏，其實皆可運用，妳又何必執著？這過往的心結，該拋便拋，長久停駐，求道無望，更不要說，這師門後輩，還需有人照料。”
　　“我自然知道。”言隱子難得的正色以對，“妳好生修養，日後，山門之事妳不用操心，都有我呢。”
　　說著，他忽然話鋒壹轉：“所以，師兄，就別壹副交代後事的模樣，看得師弟我心中發慌，這不是有辦法了嗎？”
　　說到最後，言隱子看向陳錯。
　　道隱子笑道：“怎麽是交代後事？為兄之前壓抑了壹輩子，最大的心病就在這秘境，眼看著便能解決，日後正到了能舒展心念的時候了。”
　　“原來是這樣。”言隱子松了口氣，“師兄是打算煉壹具身外化身，去遊戲人間，還是凝聚神念，神遊世外？”
　　“這些都是後話，眼下最重要的，還是保障此處安寧，”道隱子說道：“依著為兄的想法，原本是自己凝聚心月，但以如今人間的情況來看，已是近乎不可能，除非能肉身暫往世外，可為兄壹旦踏足世外，是必然無法回來的。之前師兄之事，亦留下諸多疑點，這世外，沒那麽平靜。好在有了扶搖子，他的心月若是照耀了秘境，那比起其他幾家用心月余韻的，咱們太華山是占了大便宜的。”
　　聽著這話，言隱子卻欲言又止。
　　道隱子就道：“妳今日怎的老吞吞吐吐，半點也不符合性子。”
　　“那我可就說了。”言隱子深吸壹口氣，看了壹眼被黑夜帷幕遮蓋的陳錯，低語道：“師兄，這第三法按理說，是尋壹人，以月光暫時照耀，但妳老實告訴我，是不是打算讓扶搖子的心月，壹直就這麽掛在秘境的天上？”
　　說完，他還補充了壹句：“我不是懷疑他啊，我亦關註他許久，知道是個好小子！只是這秘境畢竟牽扯太大，是壹代代先人傳下來的，我剛才還大義凜然的和那兩個小子說過，為何這是下策，總不能壹轉眼，就自打其臉吧。”
　　“當然不是。”道隱子搖搖頭，笑道：“如此對扶搖子乃是限制，他的未來，哪裏能拴在壹處秘境上？哪怕是咱們太華洞天也不成，待得境界足夠，自該抽身離去。”
　　言隱子聞言壹怔：“這……”
　　“我知道妳擔心什麽，”道隱子笑了起來，“但扶搖子乃太華弟子，這太華秘境就算有變化，也是命數如此，但道統依舊清晰，妳我已老，如今當為引路人，太華的將來，是在他們身上。”
　　嗡嗡嗡……
　　話音落下，秘境各處忽起轟鳴。
　　那天上的道日緩緩垂落，夜幕似乎要再次降臨！
　　“時辰將至。”道隱子看著天上景象，“想要出手之人，應該也按耐不住了！”
　　轟！
　　話音剛落，南邊的天際，驟然裂開了壹道口子，壹名名手持兵刃的兵卒魚貫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