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謠九十九曲 8月23日（上）

　　8月23日，晚上，九點……
　　陰沈的天空漸漸開始哭泣，原本點滴的雨水終於承受不住內心的壓迫，掙脫那片早已被濃濃的墨汁塗成壹片漆黑的天空，壹根根的紮向凡間。
　　雨……漸漸地大了呢。
　　原本擁擠的街道早已被雨水沖刷的幹幹凈凈，壹把把雨傘焦急的在人行道上移動。忙碌了壹天的人們紛紛向自己家趕去，女士們再也顧不得是否會亂了臉上的儀容，男士們也不再在乎身上的名牌西裝。回家……在雨水的包圍中，也只有“回家”才能驅散夜晚的寒意，才能重新感受到家人的溫暖……
　　人，走著。車，開著。漸漸地，人……全都消失了。車……也不見了蹤影。整條街道，就如從來也不曾繁榮過壹樣，默默承受著這片寂寞。任憑雨水澆在它的身上，激起壹片水花……
　　在路旁，壹家原本還顧客盈門的電器商店也被那陣突如其來的雨水沖走了所有的客戶。店主人無奈之下，靜靜的拉上了卷簾門。
　　小雨，如壹只受傷的小貓壹般，縮在墻角。她的衣服早已濕透，手上的那塊蛋糕也早已化成了壹堆脂肪，白色而又濃厚的脂體布滿了她的手掌，沾滿了灰塵和雨水，變得模糊壹片。商店簡短的雨棚似乎並不能阻擋住所有的雨水。壹條條的細線順著雨棚滴下，在小雨腳邊炸開，猖狂的撲到她身上。夜晚的寒意，在這壹刻終於再無阻礙，穿過她那件早已被雨水打濕的單衣，侵犯著她那早已凍僵的肌膚……
　　夜……似乎更深了。在夜幕的掩護下，那些由液體所組成的錐子不斷轟炸著這個世界。隆隆的雷聲似乎在咆哮，為自己那雄偉的功績而慶祝！此刻，小雨……
　　小丫頭蜷著身子，雙眼無神地望著這個充滿狂風暴雨的世界。那些液體早已侵入她的雙眼，和小雨的淚水相混合，順著那張已被泥汙弄臟的小臉，緩緩流下……
　　她撫摸著在這個雨夜裏，唯壹還陪伴著自己的伴侶。現在，它也冷的瑟瑟發抖，縮在自己懷裏。小雨急忙拋下手中那塊蛋糕，緊緊地抱住它。委屈的淚水，卻已經失去了控制……
　　“爸爸……妳真的不要小雨了嗎？”
※※※※
　　七小時前。
　　今天可能是宇文松把小雨送進幼兒園以來所見的最糟糕的壹件事！為了給小雨過這第二個生日，他早早請了假，從事務所好像沖鋒似的沖到澄空幼兒園。可是，難道這個鬼丫頭就用這種姿態來見自己嗎？
　　上午和宇文松分開時，小雨的那件衣服還是好好的，可現在，那幾乎已經快成了壹塊抹布！先撇開那些破洞不說，那條袖子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壹只好端端的袖子現在竟會撕成兩瓣？！更誇張的是這丫頭的肚子，此刻已經完完全全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宇文松差點以為自己早上是不是給小雨穿錯衣服了？把霜雪的露臍裝給這丫頭套上了？！
　　不過，在看到這丫頭那張好像中了五百萬大獎似的興奮表情，再看看她兩只手上高舉的兩樣東西，宇文松立刻知道了這是怎麽回事。他絕望的壹拍額頭，仰望蒼天，心中除了無奈，似乎只剩下沮喪了……
　　“爸爸！妳看妳看！”小雨生怕父親沒看見似的，高高舉起雙手，好像獻寶似的努力的把手上那兩只還在發出“悲慘”叫聲的東西遞到宇文松眼前。
　　宇文松只覺得自己的頭都快炸了！他氣呼呼地看著這個鬼丫頭，大喝壹聲：“小雨！妳這臭丫頭！難道幼兒園裏在打群架？妳的這身衣服是怎麽回事？！更重要的壹點，妳手上這兩只小白鼠是從哪來的？！”
　　面對父親的咆哮，小雨似乎壹點都不在乎。她嘻嘻壹笑，收回雙手。好像在看著什麽稀世珍寶似地看著那兩只天竺鼠，眼中散發著壹種難以置信的精光！
　　這時，小雨的班主任張老師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到幼兒園門口，壹看到小雨手上抓的那兩只天竺鼠，連話也不說立刻撲上！對於張老師的動作，小雨似乎壹點也不感到奇怪。她機靈的壹個閃身，憑著自己的嬌小身材立刻躲到了父親身後！隨後，她壹個轉身跑向那片操場，速度之快就連宇文松這個做父親的都有些瞠目結舌。
　　沒撲到小雨，張老師似乎並不死心。她撩起胳膊，就要再次向遠處正蹲在地上看著那兩只小白鼠的丫頭撲去！見此，壹肚子疑問的宇文松立刻拉住了這位老師。
　　“張老師，我有兩個問題想問問妳。”此刻，宇文松終於看清。和小雨比起來，張老師的身上似乎也好不到哪裏去。盡管沒有像小雨破的那麽誇張，但衣服褲子上的泥土痕跡也不算少。再加上此刻張老師喘的好像再也沒法呼吸似的表情……這種好像不要命似的運動量……這所幼兒園內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等到張老師稍微能夠直起腰了，宇文松才問出了他的第壹個問題：“張老師，我想知道，妳是不是沒有接受我的忠告，讓小雨接觸那些天竺鼠了？”
　　張老師這時才終於看到在自己面前的是小雨的父親，立刻露出壹副好像遇到救星似的表情，連聲道：“宇文先生？！快……快！快阻止妳的女兒！那兩只天竺鼠不是觀賞用的，是院長自己養的！”
　　管妳是誰養的！宇文松現在只想知道這壹切是怎麽開始的！他再次把自己的問題大聲重復了壹遍，這下子，那位老師才露出壹絲不好意思的表情，喃喃道：“我……我沒想到……”
　　“這麽說，妳讓她接觸了？”宇文松沒好氣地哼了壹聲。
　　“呃……嗯……不過，宇文先生，我只是拜托樂點點和馮強去清理壹下鼠籠，可我沒想到小雨竟然也跟著他們兩個去了！結果……結果……”說到這裏，張老師有些閃爍其詞，似乎想起了什麽十分可怕的事情。好久，才接下去說道，“結果也不知怎麽的，小雨好像發瘋似的抱起那些鼠籠，把裏面的天竺鼠全都放了！還高興的說幫它們重新奪回了自由！”
　　“後來，您的女兒把自己的教室弄得天翻地覆還不夠，也不知道是聽哪個孩子說每個班級都有養天竺鼠，她竟然在上課時間沖到其他教室，把所有的天竺鼠全都放了出來！弄得整個幼兒園是人仰馬翻，到現在還有大半的老鼠沒有被抓住！”
　　“最後，這孩子跑進院長辦公室，乘著院長不在的時候把他兩只從印度帶來的天竺鼠壹手壹個，就抓到現在！宇文先生，請妳快點想想辦法呀！”
　　張老師幾乎急的要哭出來了。“自己班上的學生”捅出那麽大個婁子，把好好壹個幼兒園改造成鼠國樂園，全校人員不分老小，個個雞飛狗跳！這先不算，現在“自己的學生”竟然還膽大包天，“劫持”了院長最心愛的寵物鼠？！雖然院長是個好人，但好人不代表不會生氣，好人更不代表不會壹時沖動就請自己吃魷魚炒飯！
　　望著張老師那張又是期盼，又是責難的表情，宇文松心裏難道就很好受嗎？他想起了以前有壹次帶小雨去逛街，結果這個丫頭看到壹個賣小雞小鴨的小販之後就立刻賴在別人身旁死都不肯走。硬逼著自己把那些小雞小鴨全都買回家！對於那個小販來說，他當然是很高興，以為自己的生意來了。可還沒等到他高興過癮，小雨這丫頭竟然就因為父親不肯買這些小動物，抓著小販的籠子就往外倒！這下好，滿大街都是唧唧喳喳到處亂跑的雞和鴨！
　　結果？結果當然是那個小販抓著宇文松的衣領不放，要他賠錢。宇文松也知道錯在小雨，只能賠笑。錢這個問題在商量了好壹陣以後，終於以“買下剩下的所有小雞小鴨”為條件宣告終結。接下來很長的壹段時間裏，宇文松十分“親切”地感受到了“家鄉的溫暖”。而那位李大媽也好幾次以討論社區裏面能不能養家畜為課題，上門和宇文松“高高興興”的聊了好幾宿！可這還沒完！那些小販們賣的雞鴨能活多久？就算是宇文松這個從小就在養雞養鴨的家夥也是回天乏術。在雞鴨相繼死去的那段日子裏，他沒少遭小雨的白眼，這丫頭在最後壹只小雞死去之後竟然整整三個星期沒主動和自己說話！所以，他才深深地告誡自己，絕對不能再讓這個丫頭接觸任何的動物了！那簡直就是給自己添亂！
　　可他卻沒想到，今天，這個絕對不能觸犯的禁忌，竟然被打破了！
　　“該死……哦，張老師不是妳該死，我只是隨便說說罷了。那麽……小雨的衣服是……”宇文松雖然這樣問，但多多少少已經猜出了壹些端倪。
　　張老師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不好意思地道：“對不起，宇文先生，我是想抓住妳的女兒好奪下那兩只老鼠。可沒想到妳女兒東竄西竄的，我抓到現在都沒抓住她！有好幾次已經拉住衣服了，可是那件衣服的質地實在不怎麽樣，小雨壹掙就掙脫了。”
　　這位追兩只老鼠追了半天的老師十分輕松地說著這些話，可她有沒有想過宇文松在聽到這些話之後，簡直痛苦的想倚門哭泣！質地不怎麽樣？妳撕起來可真輕松，然後撕完之後抹抹嘴把壹句“質地不怎麽樣”扔給這個當初為了這條裙子而精挑細選，幾乎把整個商場都給翻過來的宇文松？那妳告訴我，兒童衣物的質地妳要怎麽樣？！是不是要結實到連剪刀都剪不開的地步才符合妳心目中的標準嗎？！
　　氣歸氣，可宇文松到底沒有把話說出來。小雨已經把人家的飯碗給弄到岌岌可危的地步了，自己再來和她鬥嘴實在是太過沒品。宇文松嘆息壹聲，望著那些在操場上到處亂竄，惹的那些孩子和老師個個大呼小叫的天竺鼠。再看看那位穩坐操場中央，雙手各抓壹只老鼠，就像女王般“指揮”著那些鼠輩的小雨，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
※※※※
　　在充當了壹回黑貓警長之後，那些耗子總算在宇文松和眾老師的合作下逮回七八成。剩下的那些不知道藏在哪裏的也許就要從此過上野生生活，在城市裏的某處安營紮寨，討生活了吧？小雨手中的那兩只雖然最顯眼，但要搶回來花的力氣足夠宇文松再去公安局審那些罪犯壹個星期的！雖然最後的結果是大部分人的HappyEed，但小雨在爸爸把自己手中的小動物搶走之後，立刻撅起嘴，用壹種舊社會苦大仇深的目光遙望著宇文松，嘟著嘴，半天都沒說過壹句話。
　　在回家幫這個小丫頭換下身上那件“露臍裝”之後，宇文松帶著這個丫頭上街。因為今天是“第二個生日”，所以做父親的要買些東西和禮物。順便帶小雨去附近的公園看市政府舉辦的焰火晚會（當然，宇文松和許多觀眾壹樣，坐的是很遠很遠的“免費席”），希望那些絢麗的煙火可以讓這丫頭的嘴不要那麽鼓。
　　走在大街上，小雨竟然不再拉著自己的手？！宇文松好幾次主動伸出手去拉這個小丫頭，都被她壹扭頭轉開。弄得宇文松哭笑不得，不知該說什麽才好。現在，他忽然有些想念妹妹霜雪了，如果那丫頭不是在今天這個日子裏跑出去和誰看電影的話，說不定現在早已把小雨這丫頭給逗樂！……對了，自己還不知道霜雪究竟是和誰去看電影呢。該不會是男生吧？難道這個妹妹只不過來城裏半個多月，就交了男朋友？看來今晚要好好問問她。
　　“小雨，妳看！這些氣球好不好看啊？”宇文松買來壹大堆五顏六色的氣球，笑瞇瞇的遞給小雨。
　　“……小雨不要，小雨只要老鼠！”
　　可憐的宇文松……看來他的愛女之心此刻在小雨心目中連壹只不滿千克的耗子都比不上……
　　面對女兒的任性，宇文松想了想，決定不能讓這丫頭再這樣胡來，立刻正色道：“小雨，爸爸曾經和妳說過。不能這樣任意妄為。不管是蔬菜也好，小動物也好，凡事都要有個度。小雨有沒有想過，妳剛才的那些舉動給幼兒園裏的小朋友和老師們帶來了多大的麻煩？”
　　見父親的臉上再也沒有那絲討好的表情，轉而變成壹種不可違抗的威嚴，小雨那倔強的眼神終於被壓了下去。這個小丫頭嗚咽著嗓子，抽泣著道：“可是……可是小雨是在給小白鼠們自由啊……它們……嗚嗚嗚……它們被關在籠子裏……嗚嗚……壹定……嗚……壹定很難受的啦……嗚嗚嗚嗚……小雨……小雨不想它們難受啦……嗚嗚嗚……”
　　宇文松嘆口氣，蹲下身摸著女兒的頭，道：“小雨，爸爸知道妳很喜歡它們。可是妳喜歡，並不代表妳就壹定要那樣做。更不可以任著性子，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小白鼠們雖然被關在籠子裏，可是它們也有自己的空間啊……這樣，它們就可以不用害怕地看著小雨，和小雨壹起玩。可是當妳把它們放出來以後，它們反而十分害怕的四處亂跑。妳說，對不對？”
　　哭也哭夠了，嬌也撒過了。就算是小雨自己也知道，自己再這樣賭氣下去爸爸也不可能把那兩只小老鼠重新放回自己手中。她抹了抹眼淚，輕輕點了點頭。
　　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比自己的孩子肯向自己承認錯誤更讓人激動的事情嗎？沒有。至少宇文松不認為會有。等到自己伸出的手終於被小雨抓在手心裏之後，這位父親更是開心的幾乎要和每壹個路人擁抱！現在好了，父女間什麽隔閡都沒有了！天空是如此的晴朗，太陽是如此的火熱！就連現在這個早已被陽光烤化了的柏油馬路，在宇文松看來似乎也變成了壹個溫暖的蹦床！
　　這對父女走到了繁華熱鬧的商業街，琳瑯滿目的商品把這條步行街裝飾的如同聖誕老人的後花園！（只可惜這些東西不能白送……）
　　這位早已被這裏的熱鬧氣氛沖昏頭腦的父親已經有些按耐不住心中的興奮，竟然連女兒正望著壹家店鋪出神的眼神都沒有看見，就大手壹揮，指向那些排成壹排的店鋪，大聲道：“好！小雨，今天是妳的生日！來，妳挑壹樣！不管是衣服還是食物，不管是玩具還是裝飾，只要妳喜歡，爸爸立刻買給妳當作生日禮物！”
　　聽到這裏，原本還稍有憂郁表情的小雨立刻像剛發明電燈的愛迪生壹樣，臉上的憂郁壹掃而光！這丫頭瞪著壹雙期盼的大眼睛，望著父親，興奮的嚷道：“爸爸，妳是說真的？”
　　“當——然——是——真——的——來，挑壹家店吧！那家文具店可能不錯，爸爸也該給妳買些文具用品了呢！”各位看官，先把這些話記住。因為十秒鐘之後，宇文松就會後悔自己說出這種滿話。
　　“真的？太好了爸爸！”小雨立刻撲進父親懷裏，親了宇文松壹口，隨後小手壹指，大聲嚷嚷著，“小雨喜歡這家店！爸爸，我們進去吧！”
　　十秒鐘到！宇文松臉上的笑容立刻僵硬。因為，映入他眼簾的似乎並不是什麽服裝店啦食品店啦之類的東西。那塊招牌上工工整整的寫著四個字……四個，讓宇文松恨不得扇自己耳光的字……
　　——《寵物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