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入宮（上）
　　姜紹鈞從禦書房裏走出來後，揮手將候在暗處的王府暗衛統領袁奇召到近前。
　　“尋個事由，讓秋明良和衛淵脫不開身。”
　　袁奇愕然，第壹回在聽聞主子的命令後呆楞住，還未來得及再問上壹句，那道明黃色的身影已經下了殿前的漢白玉階梯大步走遠，雖然步履沈穩，卻隱隱透出壹股急切。
　　袁奇無法，硬著頭皮去完成主子的吩咐，壹邊暗自嘀咕主子成了攝政王後，命令愈發古怪了。
　　另壹邊，慎行也在為主子的吩咐暗暗叫苦，收到盯梢著姜紹鈞行蹤的人手送回的消息，他立即馬不停蹄地送到了楊巍的案前。
　　寫了幾個小字的紙條被卷成壹個小卷放在竹簡裏，修長的手指將它展開，其上的內容十分簡潔。
　　王出宮，直出城。
　　他立馬起身，肅著面容讓慎行備馬，翻身就上了馬背往京郊的那處莊子趕。
　　壹路上他壓著心焦風馳電掣地疾馳，視野盡頭那座寧靜簡樸的莊子在他眼中逐漸放大，莊子前豎立著的壹隊盔甲嚴整的金吾衛人馬讓他心中壹凜。
　　“殿下！”來不及從馬背上下來，楊巍沈了嗓音，喝了壹聲。
　　對面是在他的威逼中汗如雨下的莊子管事，姜紹鈞聽聞身後聲響，冷然回頭。
　　馬上之人壹身素凈青衫，身形筆挺，面容俊美端肅。馬蹄行至近前，他不等馬匹停穩，急匆匆踩著馬鐙下馬。落地之後，無論是在金鑾殿還是在禦書房都束得壹絲不茍的發冠有些歪斜，直直走到他面前。
　　“楊大人不進宮教授陛下學業，反而策馬來此，是為何意？”姜紹鈞隱含威壓的冷銳目光定在他面上，如雪山巔峰積年不化的冰層，下顎繃緊。
　　楊巍默默平息了壹下壹路顛簸疾馳的紊亂氣息，語氣是公事公辦的嚴肅，“殿下，下官有壹朝政要事需和您商議。”
　　姜紹鈞盯了他因為策馬疾馳而緩緩浸出細汗的額頭看了片刻，才淡淡轉眸，“孤待會再與楊大人商討政事，”他重又看向王管事，目色冰寒，“此刻，孤要先執行陛下口諭，接王妃進宮覲見陛下。”
　　圍著莊門與莊子侍衛對峙的金吾衛聞聲齊齊上前壹步，各個面無表情，甲衣摩擦出聲響陣陣，氣勢如虹。
　　“殿下，徽州遇連綿大雨，長江水位暴漲，彭縣的堤壩最為薄弱，需您拿主意是加固還是泄洪田野？”
　　楊巍仿佛沒看見這些腰間利劍即將出鞘的金吾衛，只身壹人踏步向前，攔在莊子門前，自顧道出幾件朝事。
　　“楊大人，孤如今要先處理了孤的家事，再思國事，還請楊大人讓步。”姜紹鈞擡眼望向孤身壹人勢單力薄地攔在莊門前的楊巍，冷聲道，“難道楊大人不光要在政事上嘔心瀝血，還有心分出余力插手皇室私事嗎？”
　　這已是十分嚴厲的指責了，楊巍卻不避不讓，朝他揖禮壹道，聲線平直，堅定又沈穩，“若釀成洪澇，災害不可小覷，還請殿下盡快定奪！”
　　姜紹鈞的鳳眼中色澤逐漸深沈，匯成壹片濃郁的墨黑色，“楊巍，孤如今要請王妃進宮面聖，此乃聖意，妳這般做派，是要違抗聖意嗎？”
　　楊巍身形巋然不動，眉眼肅穆沈凝，如壹座巍峨肅重的山石，靜靜肅立，壁立千仞，只為守護從灰石峭壁間探出的壹朵嬌柔嫩蕊。
　　他這螳臂當車還不退不讓的態度，顯然不是真有緊急政事專程來尋他，必是……姜紹鈞想不透她竟還和楊巍有牽扯，鼻息陡然沈重，肺腑間盈滿的鼓脹情緒幾欲爆裂而出，“妳身為帝師，不思維護陛下威望，竟要置陛下口諭不顧，如何擔得起教誨陛下之責？”
　　他丹鳳眼中凝聚的暗芒洶湧，壹句話出口，竟有要不顧先帝遺詔，撤下楊巍太傅之職的意味。
　　跟在姜紹鈞身後的正平心內焦灼，殿下雖任了攝政王之位，但推翻先帝遺詔就是在挑釁先帝威嚴，不管是朝臣還是皇家宗室都不會輕饒了殿下的！
　　楊巍在攝政王的威脅下不動如山，寸步不讓，俊美的面容透出堅決之意。
　　凝滯膠著的氣氛壹觸即發，就在二人對立的當口，莊子的木門發出“吱呀”壹聲響，沈厚的門扉被人由內向外緩緩推開。
　　上回她連面都沒露，遣了個婢女把衛淵喚進去，衛淵出來後就對他拔劍相向。姜紹鈞幽冷的眸光落在逐漸被拉開的門縫上，泛起晦澀的光。
　　此時正是壹日之內最為炎熱的午時，艷陽炙熱，在地上烘烤出白熾耀眼的光，人立在石子路上，蒸騰起來的暑氣宛如化成了實質。
　　莊門被壹點點拉開，門後的人影也在日光下逐漸顯現出來。
　　身姿纖弱的少女搭著身旁婢女的手，壹身清爽的水藍色薄衫衣裙，眉眼平靜溫淡，泠泠投向他，似是酷暑天裏壹灣清涼甜潤的溪流。
　　但姜紹鈞周身卻像是被架在烈焰篝火上，明黃的火苗舔舐，炙烤出燎傷般辛辣又強烈的刺痛。
　　“妳……妳懷了身子，為何、為何不告知我？”他伸出手想去扶她，手指輕微顫抖，驚訝被後知後覺的狂喜席卷，他的唇邊竟帶了壹絲不知所措的喜意，讓這張清冷出塵的面容看起來竟有幾分憨傻。
　　“快去進去歇著……”他話說到壹半，扭頭朝身後的正平吩咐，“請禦醫診脈！”
　　她避開他攙扶的手，挺著隆起的小腹，朝他恭謹地屈膝福禮，語氣疏離而恭敬，“殿下，民女俞氏，奉陛下口諭入宮覲見。”
　　對著她頭頂烏鴉鴉的發髻，姜紹鈞愕然，唇角微微上揚的弧度被壹點點凍住，“若是早知曉妳有孕，我不會讓陛下宣妳覲見。”他壹向不急不緩的語調仿佛被這酷熱的天氣所染，多了急切燥意，“我立馬讓正平備好平穩的馬車，妳隨我回王府養胎，整個京城最好的禦醫和穩婆都會請進府裏……”
　　“殿下。”她輕柔的聲音打斷他的話，低垂的臻首壹直沒有擡起，只給他留了壹段雪白若膩的脖頸探出衣領，再次重復了壹遍，“民女尊陛下口諭，即刻入宮覲見。”
　　她語畢，扶著婢女的手，再度朝他福身行禮，邁步從他身前經過，走向莊子門外壹輛樸實無華的青布馬車。
　　“妳在與我置氣？”姜紹鈞挺俊的眉峰皺起，側身攔在她身前，望著她的神情復雜，語氣卻放軟了許多，帶了些哄勸的意味，“阿，阿黛，我知妳誤會我良多，妳如今是雙身子的人，莫要不顧自己身子同我置氣，且隨我壹同回府罷。”
　　他擋在她面前，攔住了她踏向馬車的路，她終於擡起了眸，用那雙盈了瀲灩波光的含情目望著他。
　　“陛下口諭宣民女覲見，殿下卻百般阻攔拖延，是想違抗聖意？”她啟唇，聲音甜濡溫軟，壹如她柔聲關懷他時的語調，說出來的話卻冰冷無情。
　　“妳懷著身孕，如何還能大暑天進宮奔波勞累！”姜紹鈞也被她激起了怒意，氣她為了置氣，任性妄為不顧身子，見她繞過他接著走向馬車，他伸臂想抓住她的手腕。
　　斜刺裏伸出壹只勁痩卻有力的手臂，攔住了姜紹鈞的手，是壹直沈默不語的楊巍。
　　她微微側頭，望向姜紹鈞隱怒的面容，嗓音淡淡：“殿下身為攝政王，卻置陛下口諭於不顧，將陛下威嚴置於何處？”
　　他方才用來威脅楊巍的話轉眼間就被她打回他身上，他鳳眼中壹片暗紅，眼睜睜看著她幾根纖細的手指搭著楊巍的手臂，在楊巍的護送下登上了馬車，他高大的身子晃了晃，足下的泥地陷進去壹個深深的印子。
　　ps.?王管事：我這小破莊子頭壹回如此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