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回、班師陰雨

　　傾盆大雨澆灌而下，玉京皆被籠罩在雨霧之中，擡眼之處唯有壹片白蒙。
　　豆大雨點落在地上傳來陣陣嘩啦嘩啦的響聲，像是蒼天的哀哭，又似黃土在悲鳴。
　　透過迷蒙雨霧，遠處似有旗影晃動，旗幟之上正繡著壹個赤紅的恒字，仿佛染上鮮血般，軍旗之下，數名旗手持槍握刀而立，腰身站得筆直，任由風雨再大也難損其剛毅軍姿。
　　“梁明，將軍呢？”
　　王棟冒著大雨朝帥帳跑來，迎面便看到梁明從中出來，於是開口問道。
　　梁明望了他壹眼，又望了望手中的飯菜，不由長嘆壹口氣。
　　王棟似乎明白過來，輕聲道：“將軍還沒吃飯麽？”
　　梁明苦笑道：“自從酆都出來，將軍就是這樣，茶飯不沾。”
　　王棟壓低聲音道：“前些日子軍糧緊缺，將軍說要與士兵同甘共苦，可是現在都準備回到帝都了，朝廷前天剛送來壹批牛羊和百米勞軍，將軍為何還不吃飯。”
　　梁明道：“方才我看到將軍正在處理軍務，飯菜壹直擺在桌子上，他連看都沒看，現在都涼了，我先讓人熱壹熱再給將軍送來。”
　　王棟蹙眉道：“奇怪，以往龍將軍最煩處理軍務，把這些雜碎的事情都交給參軍來做，今天怎麽親自動手了？”
　　梁明道：“好像是關於戰死弟兄的撫恤吧。”
　　王棟搖頭道：“不對，撫恤方面早就處理好了。”
　　梁明道：“是真的，將軍這些天來就壹直望著那份傷亡名單，拿著筆桿子在上邊不停地勾勾畫畫。”
　　“咦，怎麽不見陸飛他們？”
　　王棟想起了些什麽便開口問道。
　　梁明聳聳肩道：“我也不清楚，從酆都出來的當天他們都還在，可是第二天就不見了，好像是給他們安排別的任務。”
　　王棟瞪著眼睛問道：“任務，還有什麽任務？”
　　兩人低聲談論之際，倏然聽聞壹聲冷哼響起：“背後議論上將長短乃是擾亂軍心之罪，妳們膽子可真是不小啊！”
　　兩人嚇得腦袋壹縮，扭頭看去竟見壹名白甲將領從雨中走來，但卻是滴水不沾身，哪怕是銀白靴子也未曾沾上半點汙泥，白潔素凈的叫人驚嘆。
　　“白將軍，吾等並非有意如此，還請白將軍恕罪。”
　　兩人慌張地行軍禮道。
　　白翎羽劍眉輕挑，哼道：“這次便算了，以後關好妳們的嘴巴。”
　　兩人應了壹聲是，轉身跑回各自的營帳。
　　白翎羽嘆了壹聲，探出玉手掀開簾帳，嘆道：“妳的事情開真多，現在還沒忙完麽？”
　　只見桌案前那奮筆疾書的人擡起頭來，竟是發梢淩亂，滿嘴胡渣，朝著白翎羽微微笑道：“小羽兒，妳來啦？妳先坐會，我還要寫份奏章……”
　　白翎羽冷道：“寫奏章？在軍營時妳的奏章是讓參軍寫的，在府邸時奏章又是秦大才女代勞的，妳居然會寫奏章？龍輝，妳是不是腦子摔壞了！”
　　龍輝莞爾道：“傻瓜，我正常得很。”
　　白翎羽哼道：“從酆都出來後，妳就沒吃過飯，不是說處理這個就是處理那個，有這麽多軍務麽，忙得連飯都吃不下！”
　　龍輝哦了壹聲道：“似乎真的挺多的。”
　　白翎羽差點沒被他給氣暈過去，聲音提高幾度道：“就是士兵有沒有洗澡妳也去管，妳還敢說妳自己正常？”
　　龍輝嗯了壹聲，有低頭辦公，白翎羽氣得不打壹處來，發潑地將他桌案上的東西通通掃落，喝道：“連飯也不吃，妳是不是瘋了！”
　　龍輝呆呆地望著白翎羽，訝道：“我剛吃過了！”
　　白翎羽哼道：“吃妳個頭，我明明看到梁明將飯菜捧出去，妳連碰都沒碰過！”
　　龍輝壹臉茫然地道：“小羽兒，妳在說什麽？我剛剛吃了個蔥花餅，現在軍糧緊缺，全軍都縮緊腰帶，有個饅頭吃就不錯了，那還有什麽飯菜！”
　　白翎羽強忍住打人的沖動，陪笑道：“我說，龍大將軍，現在距離玉京只有五十多裏路，三天前朝廷剛剛送來大批糧草和牛羊，現在是餐餐有肉，頓頓有酒！”
　　龍輝微微壹楞，點頭道：“似乎是這麽壹回事。”
　　白翎羽只覺得肺腑壹陣飽脹，壹團團熱氣冒上腦門，恨得銀牙緊咬，倏然又聽龍輝問道：“督帥呢，他去哪了？”
　　白翎羽倒抽壹口冷氣，不斷地對自己說冷靜、冷靜，繼續耐著性子道：“督帥早就已經回南疆封地了，五天前妳還跟我壹起替督帥送行呢。”
　　龍輝哈哈地拍了拍額頭道：“我想起來了！”
　　白翎羽哼道：“這個問題昨天妳已經問過壹遍了！”
　　龍輝嗯了壹聲道：“兄弟們的撫恤我還沒處理，等我先處理完手頭的事情，再跟妳好好說話吧！”
　　白翎羽只覺得壹陣陣的不尋常，這小子神態極為端莊嚴肅，絲毫不似開玩笑，可是撫恤之事早已辦妥，朝廷已給戰死將士家眷壹筆豐厚的補償，而且豁免烈士三代的納稅。
　　壹股冰寒湧上心頭，白翎羽低聲道：“龍輝，妳沒事吧？”
　　龍輝搖了搖頭，說道：“沒事啊，我身子好得很，不信妳來看！”
　　說罷伸出手腕讓白翎羽把脈，白翎羽壹握之下只覺得他體內真氣宛如汪洋大海，深不可測，氣脈堅韌強勁，不但沒有受傷而且還比昔日強了幾分。
　　白翎羽剛松了口氣，卻聞及壹股香風飄來，回頭壹看只見於壹名端雅美婦走入，正是劍仙於秀婷。
　　白翎羽急忙行晚輩之禮，於秀婷溫雅地點頭回禮，檀口輕啟道：“白將軍，妾身有些私事想同龍將軍商討，還望將軍行個方便。”
　　白翎羽反應過來，心忖道：“定是魏雪芯的婚事，這小子真是艷福不淺！”
　　想到這裏不免小小吃了些味，但還是應了壹聲是，便走出帥帳外。
　　龍輝起身道：“谷主親臨，晚輩有禮了。”
　　於秀婷擺了擺雲袖示意他坐下後，纖手提起裙裾，纖柔的腴腰輕輕壹沈，優雅地坐在龍輝對面的軟墊上。
　　於秀婷蛾眉輕蹙，檀口似張似闔，仿佛欲言又止，過了壹會才說道：“龍輝，冰兒派給妳的那幾個妖族高手呢？”
　　龍輝想了想道：“我剛讓他們去休息了，畢竟大夥也累了。”
　　於秀婷輕嘆道：“他們早就已經走了，半個月前就跟冰兒娘倆壹起走了，妳當時還對外宣稱派這幾人先回玉京送信，向家眷報平安呢。”
　　龍輝只覺得腦門壹陣刺痛，咬牙道：“沒理由啊，我記得他們……”
　　話還沒說完，就覺得心口壹陣劇烈跳動，氣息頓岔再也說不出話來。
　　於秀婷見狀急忙以手摁住他天靈緩緩度過真氣，助其平復頭痛。
　　望著龍輝那張略帶蒼白的臉，於秀婷心中壹陣無奈苦嘆：“這便是魂氣魄元受損的後果嗎……記憶似乎已經開始丟失了！”
　　心緒再度飄回奈何橋之上……壹聲壓抑了千年之久的怒罵，壹個等待了千年的耳光，隨著今生的新恨壹同爆發。
　　洛清妍雙眸泛紅，酥胸不住起伏，仿佛用盡全身力氣大了這個耳光，身子竟不知覺的顫抖起來。
　　龍輝，又或者是玄天真龍，淡淡地朝她瞥了壹眼，嘆道：“氣消了麽？”
　　洛清妍咬牙道：“除非妳死了，不然氣永遠不會消！”
　　玄天真龍朝奈何橋望去，嘆道：“妳是不是認為我故意來遲，就像當年壹樣，任由楚無缺遇害？”
　　洛清妍冷笑道：“妳自己做的事，妳自己心裏清楚！”
　　玄天真龍垂目道：“當年我是有意延緩行程，但今日我並無此意！”
　　洛清妍哼道：“嘴巴是妳的，隨妳怎麽說都行！”
　　玄天真龍道：“屍魂轉靈決讓龍輝變成了胎氣，也不知是這些小鬼用力過猛還是如何，使得胎氣又進壹步還原，便將我喚醒了。等我醒來後，就感覺到妳跟冰兒有危險，之前的事情我是壹概不知！”
　　洛清妍冷冷地望著他，過了半響忽然道：“若妳提前蘇醒，妳會出手救無缺嗎？”
　　玄天真龍毫不猶豫地說道：“會！”
　　氣氛再度凝聚，倏然洛清妍發出壹陣又壹陣的嫵媚嬌笑：“咯咯……會？玄天真龍，妳居然也會講笑話，真是笑死我了！”
　　只見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轎靨酡紅，酥胸起伏，腰身彎曲，宛若亂顫的花枝般，妖嬈艷麗，然而卻又暗含七分悲涼。
　　玄天真龍冷哼壹聲，猛地壹拂衣袖，說道：“妳信也好不信也罷，我玄天真龍何須跟他人多費唇舌！”
　　洛清妍倏然壹楞，俏臉頓時壹陣煞白，鳳目頓時壹片茫然和迷離，囔囔道：“是啊……費什麽唇舌，就跟當初在寺廟裏壹樣，明明心裏藏著許多話，卻連嘴皮子都懶得動……”
　　玄天真龍轉過頭去，朝於秀婷瞥了壹眼說道：“中了煞域的抽魂術，元神已經受創，待我替妳療養元神吧。”
　　說罷手掌壹拂，淡淡熒光泛起，湧入了於秀婷眉心，於秀婷只覺得神念舒暢，全身泰然，有股說不出的舒服。
　　洛清妍美目泛起壹陣淚光，忽然說道：“玄天真龍，我求妳壹件事！”
　　玄天真龍微微壹楞，目光中多了幾分柔和，嘆道：“但說無妨。”
　　洛清妍咬唇道：“求妳救楚無缺！”
　　玄天真龍朝奈何橋端詳了許久，欲言又止，眼中泛出陣陣無奈，隨即長嘆壹口氣，不住搖頭道：“並非我不想救，而是根本救不了，楚無缺已經散盡元神，不復存在也！”
　　洛清妍淚眼頓時迷糊了雙眼，顫聲道：“玄天真龍不是無所不能麽……妳壹定有辦法的！”
　　玄天真龍看著她淚眼摩挲的淒苦模樣，眼中沒來的生出幾分憐惜，說道：“重造元神我倒是可以做到，但造出來的元神卻不再是楚無缺。因為世上不會有兩個相同的元神、同樣的靈魂。”
　　“我不信！”
　　洛清妍指著玄天真龍，嬌喝道，“妳分明就是不願意救，就跟當年壹樣，妳這卑鄙無恥的小人！”
　　玄天真龍發出壹陣苦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在妳心目中我永遠是個卑鄙小人……嘿嘿，還以為轉生後可以補償昔日之過，看來壹切都是徒勞！”
　　洛清妍咬牙道：“救回無缺，我什麽都答應妳！”
　　玄天真龍倏然壹楞，隨後又是壹陣無奈悲苦的大笑：“什麽都答應……在妳心中我端的是如此不堪麽。”
　　天龍悲鳴，苦笑無奈，整個陰冥地府仿佛都被壹股莫名的力量牽動著，發出轟隆隆的顫抖。
　　“不管妳是雲曦也好，洛清妍也罷。”
　　玄天真龍壹字壹句地道，“我雖可療復受損元神，但卻無法救回消散的元神，就如同高明大夫不能起死回生壹般！楚無缺的元神魂魄盡散，融入天地，我——無能為力！”
　　洛清妍只覺得壹片天旋地轉，噗咚壹下跪倒在地。
　　於秀婷聽到玄天真龍這般話語後，也是心如刀絞，俏臉血色全無。
　　玄天真龍道：“清妍，妳也中了抽魂術，待我助妳療復元神吧。”
　　洛清妍像是被踩到尾巴的野貓般，嗖地壹下便竄了起來，指著玄天真龍的鼻子罵道：“住口，妳這卑鄙小人，清妍兩個字也是妳叫的嗎！”
　　玄天真龍微微壹楞，又道：“那麽妖後娘娘，還請暫息雷霆，待在下替妳療復元神。”
　　洛清妍呸道：“誰稀罕，我便是死也不受妳恩惠，馬上給我滾！”
　　玄天真龍蹙了蹙眉，嘆了壹聲朝洛清妍走去。
　　洛清妍柳眉壹揚，玉手撮指成刀隔空壹劃，玄天真龍跟前頓時裂開壹道深痕，鳳目含煞緊盯眼前之人，壹字壹句地道：“我與妳已經恩斷義絕，妳若擅越此線，休怪我不客氣！”
　　玄天真龍望著腳前的深痕，頓感壹陣心酸和無奈，雙目竟現壹絲晶瑩，但隨即有消失的無影無蹤，長嘆壹聲道：“罷了，看來我是不該出現，既然如此那便重歸於無吧！”
　　說罷兩眼壹閉，那股威壓天地的氣勢頓時散去，隨即整個人軟綿綿地倒在地上。
　　洛清妍不住地喘著粗氣，緊盯地上昏迷之人，過了片刻後竟兩眼壹黑也倒了下去。
　　於秀婷理了理情緒，將方才的壹切暫且壓下，替眾人探查傷勢，楊燁和袁齊天雖然受傷，但脈象平穩，性命無憂，而楚婉冰和魏雪芯只是痰火攻心，無甚大礙，然而最麻煩的便是龍輝和洛清妍。
　　於秀婷小心翼翼地替兩人診脈，頓時喜憂參半，龍輝身子並無再次衰退的跡象，而且氣脈雄沈，似乎功力又增長了幾分，但洛清妍卻是嚴重之極，元神受創，神念竟有隨時潰散之危險，若不早日治愈，這風華絕代的妖姬只怕不死也得變白癡。
　　“咳咳……”
　　壹陣陣的咳嗽聲響起，於秀婷甚是警惕的望著眼前即將蘇醒之人，暗忖道：“他究竟是龍輝，還是那個玄天真龍？”
　　“於谷主，發生什麽事了？”
　　言辭謙卑而又溫和，毫無睥睨萬物之傲氣，眼睛清澈，略帶幾絲迷茫和不解。
　　於秀婷總算松了口氣，說道：“龍輝，洛姐姐中了煞域的抽魂術，如今元神遭到重創……妳，妳有辦法麽？”
　　於秀婷心想玄天真龍既然有法子療復元神，那龍輝應該也有類似的功法。
　　龍輝微微壹楞，蹙眉思量片刻，嘆道：“方法倒是有，只是……哎，罷了，就搏壹搏吧！”
　　說罷走過去將洛清妍扶起，默運元功，調動體內真氣。
　　於秀婷不禁奇道：“元神之患並非易事，妳準備如何救人？”
　　龍輝聳了聳肩道：“龑武天書內有中養魂之法，希望有用吧。”
　　於秀婷身負劍心，感覺到此事關節並不簡單於是阻止道：“且慢，妳先將這養魂之法大致原理告訴我，咱們也好參詳參詳。”
　　龍輝道：“於谷主請寬心，無論這方法成功與否，皆不會對受術者產生不良影響，最多只是維持原樣，不會變得更糟。”
　　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於秀婷還想問上幾句，但想起方才玄天真龍那鬼神莫測的手段，不免又信了幾分，便任由龍輝施為。
　　只見龍輝捧著洛清妍的俏臉，將自己的頭朝前探去。
　　隨後的壹幕叫於秀婷大吃壹驚，龍輝竟將自己的額頭抵在洛清妍的額頭上，猶如準備親昵輕吻的情侶般，想起方才玄天真龍對洛清妍的態度，於秀婷頓時柳眉倒豎，暗罵道：“豈有此理，這小子竟然敢趁人之危！”
　　壹念及此，劍氣不禁凝於指尖，要給龍輝來上壹劍。
　　倏然，於秀婷劍心甫動，她竟看到壹股奇異的元氣從龍輝額頭湧出，緩緩流入洛清妍的眉心，再仔細壹看，於秀婷頓時芳心大亂——這分明就是龍輝本身的魂氣魄元！對於元神之流於秀婷並不熟悉，但卻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心忖道：“煞族壹身修為皆凝聚在這魂氣之上，龍輝這麽就把魂氣輸給洛姐姐，會不會對他造成什麽傷害呢？”
　　人體經脈臟腑的生機全賴於元氣滋養，元氣虧損輕則大病壹場，重則壹命嗚呼，而魂氣魄元對於煞族來說便是畢生修為的匯聚，而對於常人來說便是元神的養料，壹旦魂氣魄元受損輕則神誌紊亂，記憶衰退，重則便會如同楚無缺般永散天地，像龍輝這般做法分明就是損己利人，難怪他敢保證不會給洛清妍留下禍害。
　　“這小子也忒不要命了吧！”
　　於秀婷愈看愈是震驚，好幾次出手向制止龍輝，卻又怕生出別的變端，反而害了龍輝。
　　隨著時間的壹分壹秒過去，洛清妍的臉色漸漸紅潤，而龍輝卻是印堂發黑，眼神壹陣迷離，幾欲癡呆。
　　倏然，壹聲驚愕的嬌呼響起，於秀婷扭頭壹看，楚婉冰竟在這個時候醒了過來，滿臉不可思議的看著龍輝和母親，煞白的小臉頓時再添三分灰暗。
　　於秀婷蹙眉道：“冰兒，這事情頗有隱情……”
　　誰料，她話音未落，卻聞洛清妍壹聲怒吼：“玄天真龍，妳混蛋！”
　　壹聽玄天真龍四個字，楚婉冰眼中再度蒙上壹層絕望，淚水不受控制地嗖嗖直流，嘴唇也白得跟死人般。
　　洛清妍鳳目壹瞪，壹掌鳳凰靈火便印在龍輝胸膛。
　　龍輝捂著胸口跌坐在地，奇道：“什麽玄天真龍……我……”
　　洛清妍見他神態不復倨傲，心裏生出幾分疑惑，但轉瞬壹想，又覺得不對，自己這壹掌掃下去就算是吸納傲心魂氣的符九陰也得吐上幾口血，可是這小子倒像是個沒事人般，喘幾口氣就緩過勁來了。
　　普天之下除了那個混蛋外，還有何人有此能耐！洛清妍鳳目壹寒，咬牙道：“好啊，玄天真龍，妳竟也開始耍這種鬼心眼了。我打不過妳，走還不行麽！”
　　說罷拉起楚婉冰，便要離去，楚婉冰咬著嘴唇道：“娘親，方才發生什麽事了？”
　　洛清妍淒苦笑道：“某些人仗著自己壹身武功，趁著無缺剛去，便想來欺負咱們孤兒寡母！”
　　於秀婷忙道：“洛姐姐，妳誤會龍輝了……”
　　話音未落，卻被盛怒的洛清妍冷笑打斷道：“於秀婷，妳這是替妳們祖師爺說話麽？”
　　於秀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奇道：“洛姐姐，妳說什麽祖師？”
　　洛清妍哼道：“像這種不知廉恥的卑鄙小人，妳若還奉他為祖師爺，莫怪妾身看輕妳們天劍谷！”
　　洛清妍句句直指天劍谷，於秀婷也不免火冒三丈，怒道：“洛清妍，妳嘴巴放幹凈點，有什麽便沖我來，若再敢汙蔑天劍谷，休怪我不念往日情誼！”
　　洛清妍正想反唇相譏幾句，卻聽楚婉冰低聲道：“娘親，袁叔叔還在那邊昏迷不醒呢。”
　　洛清妍嘆了口氣道：“罷了，快去扶起袁師兄吧。”
　　楚婉冰嗯了壹聲，便朝袁齊天走去，袁齊天正躺在奈何橋中央，楚婉冰壹步壹步地走了過去，誰料走到壹半竟捂住腦袋跪倒在地，不住地呻吟，發抖，竟是奈何橋牽動靈魂深處之記憶。
　　昔日的種種頓時湧上心頭，楚婉冰只覺得兩眼又漲又痛，看到了那麽壹幕不願意看到的情形。
　　“冰兒！”
　　龍輝驚叫壹聲，急忙沖過去將她扶起來，關切地道：“冰兒，妳沒事吧？”
　　楚婉冰喘息了幾聲，緩緩擡起臉望著龍輝，眼中充斥著種種驚愕和絕望，隨即推開龍輝朝洛清妍走，弄得龍輝是壹陣迷糊。
　　洛清妍咬唇道：“冰兒，妳怎麽了？”
　　楚婉冰含淚道：“娘親，我，我記起來了……當年事，我全都記起來啦！”
　　洛清妍微微壹楞，眼淚也不自主地湧出來，楚婉冰抹了抹眼淚，望著於秀婷道：“二娘，冰兒問您壹件事？”
　　於秀婷見她神情嬌弱，語氣哀傷，心中也不免壹陣酸軟：“冰兒，妳問吧。”楚婉冰道：“方才妳是不是見到玄天真龍了？”
　　於秀婷嗯了壹聲道：“對，若非玄天真龍及時出現，我們恐怕都要遭符九陰毒手了。”
　　楚婉冰幽幽地瞥了龍輝壹眼，淒婉笑道：“龍主，妳為什麽又來遲來壹步呢？”
　　昔日充滿柔情和婉媚的妙目如今竟是壹片陌生和責問，龍輝只覺得心尖壹陣抽搐，說道：“冰兒，剛才發生什麽事，我根本就不知道，等我醒過來就看到妳們都昏迷了。”
　　楚婉冰哼道：“喔，既然如此，妳是不是也不知道爹爹已經去世了？”
　　龍輝微微壹楞，腦海轟隆壹下炸開了，說道：“嶽父他……”
　　楚婉冰嬌叱道：“住口，妳還有臉叫他做嶽父，當初是誰跟我保證不會讓爹爹有事的！”
　　“冰兒……我……”
　　龍輝頓時壹陣語塞，嘴唇抿動，不知該如何答復，因為他此刻腦子已經壹片淩亂，許多畫面不斷地翻湧滾動，仿佛怒海狂濤將他吞沒。
　　楚婉冰叫道：“說啊，把當日在七陰嶺上的話再說壹遍！”
　　龍輝閉著眼睛不斷回憶昔日情景，卻是越想頭越痛，什麽都想不起來。
　　楚婉冰喝道：“姓龍的，妳是記不起來，還是沒臉說！”
　　龍輝無奈地道：“冰兒，我……我想不起來啦。”
　　楚婉冰俏臉倏然壹陣發青，氣得渾身發抖，大罵壹聲無恥！洛清妍也是神色悲苦，眼中既淒涼又憤怒，咬牙道：“冰兒，走吧，這種人不值得妳生氣！”
　　楚婉冰把頭壹扭，不再看龍輝壹眼，冷冷地朝龍輝走來。
　　那抹白衣倩影雖是越走越近，龍輝卻覺是十分陌生，昔日溫婉嫵媚的幽香，在這壹刻卻變得何等遙遠。
　　從龍輝身邊走過到扶起袁齊天，這個過程中楚婉冰始終未看龍輝壹眼，仿佛這個人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壹塊橋頭石。
　　錯身亦是錯心，踏塵漸遠，前行歷目，仿佛壹道深痕劃下，昔日的恩愛與柔情不復存在，徒留奈何橋下的河水陣陣無奈哀嘆。
　　“哎呀，督帥今天就要回南疆了。”
　　壹聲驚叫將於秀婷的思緒喚回，只見龍輝猛地跳起來，急匆匆地就要朝外邊跑去，“不行了，我要去給督帥送行！”
　　於秀婷不免又好笑又好氣地揪住他，說道：“龍輝，楊督帥早就回南疆了。”龍輝奇道：“什麽，督帥什麽時候走的？”
　　於秀婷無奈壹嘆，說道：“五天前就走了。楊督帥，不，應該是鎮南王，在軍中接受朝廷的賞賜後便回去了，畢竟藩王入京非同小可。”
　　龍輝蹙眉道：“我……我怎麽沒印象了？”
　　於秀婷也不知如何敘說，只能敷衍道：“在奈何橋大戰中，妳頭部受了些傷患，所以記憶有些紊亂。”
　　龍輝滿面愁容，不斷地在營帳內踱著步，說道：“於谷主，這事可千萬別讓雪芯知道，免得她又替我擔心。”
　　於秀婷嗯了壹聲，心忖道：“當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如何跟雪芯敘說，只是說冰兒先回去替無缺辦理喪事了……”
　　想起當日楚婉冰那淒苦而又冷漠的眼神，於秀婷也不得不暗嘆壹聲造化弄人。
　　“罷了，等冰兒和洛姐姐冷靜下來，再找個機會將事情原委告之她們吧。”
　　於秀婷暗自思忖道。
　　龍輝又說道：“於谷主，我腦袋受傷的事情，妳也千萬別告訴冰兒，省得這丫頭又要罵我了。”
　　於秀婷奇道：“冰兒性子這麽溫婉，怎麽會罵妳呢？”
　　龍輝嘆道：“出征前，她就千叮萬囑，叫我小心再小心，不可受傷。可是我現在不但受了傷，還把腦子撞壞了，這丫頭壹定不會饒我的。”
　　於秀婷莞爾道：“這麽看來冰兒還是個河東獅哩。”
　　龍輝笑了笑道：“冰兒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要是僅僅罵上幾句那還好，可是她偏偏罵完後就在壹旁抹眼淚，看得我揪心吶。”
　　於秀婷暗忖道：“癡兒，現在冰兒恐怕已經不會替妳掉眼淚了……哎，這小兩口也真是的，莫名其妙就吵翻了。這小子整個腦子都壞了，要不是我這些天暗中替他掩蓋住真相，恐怕會被壹些有心人利用。回到玉京後，便讓他回家養病，先避避風頭，想法子治好他這個失魂癥。”
　　大雨依舊在下著，雖然距離帝都已經不遠，但大軍行程卻並不理想，走走停停。
　　主帥營帳，齊王屏退左右，壹人獨坐帳中，眉頭輕蹙，眼睛定定地望著桌案上的紙條，心緒甚是淩亂，這次大勝雖是增添了不少奪嫡砝碼，然而桌子上的壹份密報卻叫他的心情蒙上了幾分陰霾。
　　“皇上要冊封戰死的武林人士，三教高層已朝帝都趕來。據宮中傳來消息，雲漢院將與宋王攜手主持文舉，望殿下慎之。”
　　齊王垂目思索了片刻，冷笑道：“孔岫屍骨未寒，雲漢院便要跳出來興風作浪麽！”
　　隨後從懷裏又掏出壹張紙條，望了壹眼後，低聲呢喃道：“昔日的鐵血漢子，卻變得如此勢利和卑劣……海峰，這便是妳這些年來的苦衷麽？”
　　倏然，齊王手勁壹發，兩張紙條頓時化作飛灰，眼中頓時射出精銳光芒，朝著帝都方向望去，自言自語地道：“昔日之盟友已然不可靠，是否該重新找尋新的合作夥伴呢。”
　　說話間，他竟拿起毛筆在紙張上勾勒著，寫了又塗，塗了又寫，最後只剩下五個字，劍、雨、海、魔、妖。
　　飽蘸墨汁的狼毫在紙張上停留了半響，又在宣紙上添了壹個字——輝。
　　齊王放下毛筆，雙手按在白紙上，倏然壹揉，內勁隨之而發，紙張再度灰化，不留半點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