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四曰無道(二)
賽博劍仙鐵雨 by 半麻
2025-3-30 21:00
平歲眾位愛妻愛妾的哭聲被老頭兒打斷。他舉手向天,嘴裏是羊群哀叫般的悲號:
“跑?跑什麽跑?咱們還能跑去哪?!還能去哪?!!!”
“寨子裏不能住人啦,回去那裏是壹片死地啊!”
老頭兒整整心緒,恢復了些許鎮定:
“兒啊……妳聽好……咱們祖上,也是天生貴胄啊!咱家老祖宗不是尿湖裏撈出來的,是最後壹批從娘們批裏擠出來的‘天然子’……”
老頭兒喘上兩口帶著痰音的粗氣,怒吼出聲:
“憑啥大王他們做得,我們做不得?!”
“前年隔壁岡薩雷斯那家,采補車才走了不到壹年,他們家就回來壹個十八歲的崽子!”
“寨子裏別的愚人不懂,我可是看得明明白白:胎海裏又有大王做出了新方劑,能讓小孩長得比屋門起銹的速度還快!”
他越說越快,越說越急。每說上壹句,就多壹些生命的活力閃在臉頰的赤紅上。
似乎雄心壯誌隨著血液壹起回歸,通通湧到他那皺紋折疊得有如陰囊的臉:
“咱們不往外走,咱們往裏沖!往胎海連鎖的總部走!!”
“現在鬧了這麽大動靜,胎海裏的大王們肯定都忙得團團轉!”
“去胎海,去總部的羊水海洋!!只要走進無垢羊水,取完妳這幾個婆娘的陰元、生幾十個娃子;全搬到咱們身上!”
“壹夜,只要今晚壹夜!咱們也能當大王啦,就回桑谷裏瓜托當!!”
老頭兒狀若瘋魔、又哭又笑,狠命甩動著雙手;跳舞般、如扭動的蛆蟲般抖動。眼淚鼻涕和口水像壹陣微型雨、撒得身下的其他人到處都是。
“站住呀,兒子!我的兒子,站住呀!!”
平歲立住了。他停下腳步,不再試圖往前逃亡壹步。
“老賤種,妳發什麽瘋!!胎海連鎖是咱們能進去的嗎?!那是無垢羊水啊!!走進門裏咱們就要死!!”
這幾乎要嘔出靈魂的聲音,來自位於平歲下半身的三姨太。她胡亂地扭動著沒有頸部肌肉的、孤零零的腦袋,放聲尖叫:
“生妳媽了個臭逼!老不死的,妳看這壹屍能帶上幾條命!妳趕往胎海連鎖邁壹步!!我要活!我要活,我——”
撲哧。
悶悶的,像是銳器鑿進西瓜裏的、濕漉漉的脆響。
平歲用他那纖弱的雙臂,緊握著之前從街邊撿來的、那根生滿鐵銹的長桿;此時那不知是銹爛還是折斷的銳角,已經沒入三姨太的後腦頂。
三姨太本就移居到平歲鼠蹊部外側的位置——為了減少承重,手術甚至打薄了她的頭蓋骨。如今,這麽根發鈍的鐵棒加上小小的力氣,便能穿進腦袋裏:
“說啊?繼續說啊?還有哪個娘們要說話?”
平歲從喉嚨口裏擠出狼般的低叫、尋找著自己身上還能看到的其他妻妾們。三姨太本就沒有和他共用壹套神經系統,平歲半點也不覺得疼痛——
只是這大腦瓜子的屍骸已成他們壹家軀殼上的腫瘤;不好好割去補上的話、說不定要發上壹場致命的瘟!
但,平歲已有了希望——只要摸進胎海連鎖的總部,摸進他們那永不幹涸的羊水海洋……
平歲壹家,都將獲得重生……乃至,登天。
手刃壹個最寵愛的姨太太算什麽?全都殺了又算什麽?很快,新的家族將在舊人的屍骨之上誕生!
這是人類的運命,他則是人類滔滔史海中的壹個典例。
伴著沙沙的異響,平歲拔出長長的鐵簽、遞到身後,口中不知何時已改過了稱呼:
“爹,還有誰廢話,妳直接動手。”
“好,好!”
“咱們父子倆今兒就去闖壹闖!虎父無犬子,虎父無犬子啊!”
老頭兒大笑起來——該是“哈哈”的音、卻成了含混的“嗬嗬”——把鐵簽高高舉起、上下揮動,好像那是皇帝的權杖。
“貴人又怎麽樣?!我們會活下去,永遠地活下去!我們,才是真正的貴人呀!”
……
“我做了壹個夢。”
二妮黑色的發根已經爬出頭皮、把原本的寶藍頂去更前方;讓整根辮子成了半是純黑、半是藍。
她把卡在夾克與背心間的長辮整了整——發尾撓得暴露在外的小腹癢得發慌。
順手把炸出皮繩外的雜毛塞好,壹根紙煙從“玉筍尖”的中指夾層裏彈出;紙裹的煙卷在滑輪多關節的指間翻滾飛旋,最後劃出高高的弧線、被她叼到嘴裏:
“業火燒光了這個國家,大地被血浸透。先是這座城,然後蔓延到整個國度。水泥變成黑色,比紅還要紅得多。”
她咬著濾嘴,含混不清地朝面前訴說著夢境——
兩把狹長的環首刀平行插進地面、像是立起的某種圖騰;趴在中間的黃狗有氣無力地哼上壹聲,權當回應。
她輕彈指尖,壹簇火苗幽幽從指甲蓋下燃起、把紙煙點著。二妮如將要溺斃的水鬼般吸氣,煙頭隨之燒去三分之壹:
“喏,夢裏頭,我就在業火的最中間。但是它燒不痛我,還有點爽,身上麻麻的。是不是聽起來有點變態?”
黃狗蜷起身,舔舔懸垂的卵蛋;接著擡起後腿、狠命揉搓結了團的頸毛。憊懶的回應從壹開壹合的狗嘴裏冒出:
“妹子,妳那不是做夢。黃五爺也看到了異象;黃五爺覺得,是逸散信息流轉化成的多重視信號。這馬尼拉就不對勁,沒見過這麽多廢數據到處飛的。”
“妳也夢到被火燒了?”
“那倒不是。黃五爺看到自己成了大妖,搶了個小女黑客當老婆。很色的,是個眼鏡娘——不過能根據意識個體進行差異化的體驗生成、還不是嵌入式地分發感官幻覺,這手段高超得很。黃五爺覺得這城裏有個幻術大師。”
“賽林木,我想男人了。嘖。”二妮似乎只聽到了前半段。她把下巴往前咧,好將煙霧像幕布似地朝上方噴出;“可是他現在變成機器人,沒以前可愛了。”
黃五爺仰起毛絨絨的長吻,用猩紅色的舌頭舔了舔鼻孔:
“黃五爺還以為妳是尼姑。”
“空坎仔,妳娘我是妳破撇豬哥尼姑!”二妮瞪大她那滾圓的雙眸,白煙從鼻孔裏狠狠撞了出來、箭也似地紮向黃五爺;“釋迦摩尼睡過無量個馬子,寂滅香農佛生了四個小孩。妳娘想男人,說明妳娘的佛法修為又精深了。”
黃五爺如人般嘆了口氣、唇邊的毛發壹動不動——它沒有呼吸系統,但嘆出的氣比三年沒收成的垃圾佬還要頹喪——蹲直了身子:
“行吧……可是妳男人叫黃五爺和妳來幹活,妳就在這裏睡覺、發呆。是不是不大好?”
“靠腰,方白癡說得簡單,讓我們找人,我們哪裏找得到嘛!那個五條腿的八婆扛著棺材就跑,我用他心通都找不到,鬼知道跑哪了。”
黃五爺忽地仰面朝天,把皮毛脫落、能看見鋼鐵輪廓的肚皮敞著:
“那……黃五爺也沒辦法呀。黃五爺身不由己,只能跟著妳們這幫肉袋子跑來跑去……還要漂洋過海……黃五爺也想過自己的生活的——”
“妳這條粉腸狗!”二妮反手從地上拔出環首刀,雪白的利刃隨著通電滾過蛇壹般的藍火;“妳在吉隆坡大荒原上差點把妳娘劈死,妳娘還沒跟妳算這筆賬!給妳娘好好幹活!”
黃狗猛地彈起身、由仰躺變成人立而起——彎成奇異幾何形狀的尾巴夾進大腿中間,背後的皮下滾動不休、蜘蛛似的輔助肢隨時就要破體而出:
“不是吧,都多早以前了……還跟黃五爺算這筆冤枉帳……黃五爺都被妳們兩個狗男女折磨得生不如死了!”
“嗯?”聽到狗男女三個字,二妮的眉頭反而壹挑。她把握著刀柄的手湊到唇邊、撓了撓;“唔,妳這毛嘴裏倒是話糙理不糙。”
見二妮忽又沒了動手的意思,黃五爺又把兩根前肢落了地。他如真的犬類般歪坐著、半緩和半討好地開口:
“咱們還是別到處亂跑。黃五爺的……前主人就在馬尼拉,它的神通可就嚇人咯:身外化身,陰神出體,周遊八荒!那個高麗仔比不上人家壹根鼻毛,要是撞上、估計大腦都得給煮熟了。”
聽到這,二妮不由地壹楞。她下意識地抓動分野清晰的腹部線條:
“那方白癡豈不是要有危險?”
“額……也不會吧。方白癡上次碰到黃五爺的前主人,說黃五爺的前主人愛他愛得死去活來的,恨不得——”黃五爺又把頭縮到兩條後腿中間,把長舌擺出猥褻的姿勢;“妳懂吧。”
呸!
二妮歪過頭,把煙頭吐到腳下、踩滅。呼的壹聲,兩柄環首刀綻出閃亮的正圓,停在黃五爺圓嘟嘟的鼻尖:
“狗東西!方白癡是妳能叫的?叫老板!還有,以後叫我老板娘,聽到沒——”
……
……
吼到壹半,她忽地閉上了嘴:與其同時發生的,還有黃五爺猛然繃直的脊背、豎起的毛發。
打斷二妮的,是佛兵所特有的、對高流量數據交互的敏感性;而黃五爺作為下行的精怪,魂魄本就有壹半同步於數字空間中——
就像是寫實風景油畫中央蓋上的粉筆塗鴉,充塞天地的擾流由馬尼拉中心而起,在那兒畫出雜亂又淩厲的線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