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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秦淮祟影

中國異聞錄 by 桐木

2024-5-13 20:23

  
  壹、走到河邊,要把緊靠岸邊的腳印踩亂;
  二、在岸邊發現衣物、鞋子且河中無人遊泳,切勿靠近。保持三丈距離,順著原腳印倒退回去,邊走邊把腳印抹掉;三、不要在樹枝垂入河中的樹下休息;
  四、河邊行走,鞋子濕了,需在正午時分把鞋子放在東窗曬幹,鞋泥敲掉倒入馬桶沖掉;五、久站河邊,如果莫名產生躍入河中的沖動,立刻用力掐虎口,視線轉到東南方向;六、據說月牙夜,子時壹刻,點燃壹塊犀角,把黑色石頭丟入古河,默數水紋蕩到岸邊次數。第七次時,註視水面,會從水紋中看到前生……
  壹
  沿著高速直奔金陵,我們走走停停沒有著急。倒沒有別的什麽原因,“兇路”的經歷造成的心理陰影面積實在太大。我們把車開得小心翼翼,生怕撞著什麽東西,就連壹只鳥從車窗前壹閃而過,都恨不得立馬踩剎車。
  我和月餅東拉西扯了壹路,無非就是圍繞著“曉樓殘月,金陵遇水”這句西夏文的喻示。前半句顯而易見,是我們倆名字的隱稱,至於後半句卻大有文章可做。
  簡單來講,是“南曉樓、月無華在金陵遇到和水有關的東西”,這個範圍就廣了。
  “水”代表什麽?
  名字裏面有水的人?帶水或者水字旁的地名?或者某壹個地方正好下雨,會顯示出什麽東西?
  我們琢磨著都不太靠譜,名字裏有水的人多了去了,總不能逢人就查身份證?估計單單壹條湖南路獅子橋步行街,隨手就能抓出百八十個名字裏有水的人。金陵十壹個區兩個縣,和水有關的就有六個!說好的探險又不是金陵深度十日遊,轉完這些地兒估計都春暖花開了。至於最後壹個想法更不現實,就算是江南,大冬天的這雨也不能說下就下,我們總不能擺個祭壇放個豬頭眾目睽睽之下求雨吧?
  我們又推測可能與河、湖有關。金陵除了長江,還有秦淮、金川、珍珠好多條河,莫愁、玄武、琵琶大大小小的湖泊也沒少到哪去,無異於大海撈針。
  想想就喪氣!
  月餅想到壹點,既然是金陵,自古至今最有名的當屬“十裏秦淮”。死馬當活馬醫,我們把目標定在秦淮河。
  到了金陵正是中午,下了高速進入市區,道路瞬間變得擁擠不堪。各式車輛像多米諾骨牌排得密密麻麻,任由電動車揚長而去。我們的房車太大,導航許多道路限行,還有些路根本過不去,只能邊走邊停逢人打聽,偏偏金陵當地口音聽不太懂,這壹路開得異常焦躁。
  “月餅,下次進城妳開!”
  “人總是慢慢成長嘛。”月餅舒舒服服半躺在座位裏,“雖說大城市建築格局差不多,金陵六朝古都的氣勢猶在啊。”
  二
  從中國地圖沿著昆侖山、祁連山、秦嶺、大巴山、太行山、燕山畫壹條線,山形走勢特別像條龍。長安、洛陽處龍頭之上,北京處在龍頭之下。山為石,屬陽,這三座城市為石龍之首,勢沈氣穩,建都此處,國氣長久。
  金陵卻處於水龍(長江)之首,水屬陰,有形而常流。諸葛亮出使江東,感慨此地“中阜龍蟠,石頭虎踞”。城內外有三山壹水,山北水南,山西水東,本來是帝王之都的好格局。可惜地勢南高北低,東高西低,皆為陰,故有王勢而氣不足。
  雖然金陵又名石頭城,以名補勢,借此穩固江山基業,可是格局大勢先天形成,故建都六朝都是短命王朝。不過金陵以水成勢,沈穩不足,靈秀充盈,自古就是文風頗盛,風花雪月,才子佳人輩出的名城。
  “千古龍蟠並虎踞,從公壹吊興亡處,渺渺斜風吹細雨,芳草渡,江南父老留公住。公駕飛車淩彩霧,紅鸞驂乘青鸞馭,卻訝此洲名白鷺,非吾侶,翩然欲下還飛去。”
  蘇東坡這首《漁家傲》的詞就是描寫宋代金陵美景。
  關於金陵,還有幾個傳說。
  《輿地誌》記載,“秦始皇時,望氣者雲‘江東有天子氣’,乃東遊以厭之,又鑿金陵以斷其氣。今方山石硊,是其所斷之處。”
  大體意思是,秦始皇出巡經過金陵,隨行方士見此地格局有王氣,秦始皇下令開鑿鐘阜(江寧方山),使淮水流貫城內,泄散王氣,淮水自然就是現今的秦淮河,自此金陵難成天下大勢。
  這就是“秦始皇斷金陵王氣”的傳說。
  正所謂“懷璧其罪”,金陵城千百年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歷經無數戰火洗練,百姓遭難。正應了張養浩《山坡羊·潼關懷古》那句元曲,“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七十多年前,金陵城更是經歷了壹場毫無人性的大屠殺,三十多萬人遇難。有壹種說法,“金陵城每壹寸土地都埋著累累人骨”。雖然誇張,可想而知那次屠殺多麽慘無人道。
  另壹個傳說更有趣——公元前333年楚威王熊商滅越後,在金陵城外高山埋金鐘以鎮王氣,所以此山名為鐘山,又名紫金山。
  據說在南宋,有人在紫金山挖到壹塊碑,碑文寫著“埋金之處不在山南不在山北”。於是金陵百姓湧到紫金山裏去挖金子、挖財寶,卻壹無所獲。時間久了,此事不了了之,但是“鐘山藏金”的說法由此流傳下來。
  紫金山是“江南四大名山”之壹,山高為陵,又埋著金子,古金陵盛產金(並不是黃金,而是銅),這就是金陵的城名由來。
  我倒覺得鐘、陵兩字有些晦氣,城市和高山以此命名多少有些不太妥當。
  我感古懷今正起著勁兒,月餅突然說道:“三點鐘方向!”
  “有發現?”我順著方向看去,幾個穿著洋氣的漂亮丫頭有說有笑的逛著街。
  “自古江南出美女,果然名不虛傳。”月餅滿臉惋惜狀,“走得太快,沒來得及拍照。”
  雖說是冬天,丫頭們穿得不多,身材婀娜多姿,腿長腰細,白白嫩嫩得著實可愛。我直勾勾望著舍不得拔眼:“月公公,您老人家也動了凡心?”
  “我是看妳發呆,萬壹來個追尾,還不夠添堵,”月餅擺弄著手機,“給南少俠提提神。”
  “DNA優異啊!”我壹本正經地科普,“五胡亂華,西晉遷到江南建立東晉,中原士族南遷避難,大多聰慧俊美,後人能不漂亮麽?再說江南水汽足,吃得清淡,小丫頭長不水靈那才叫沒天理。”
  “看不出挺有研究啊?”月餅揚揚眉毛,“要不南少俠在這兒找個情投意合的丫頭,生幾個大胖小子,秦淮河畔洗洗尿布終老壹生,也不失為壹段佳話。”
  “計劃生育是基本國策!”
  “前幾天看網易新聞,馬上放開二胎政策。”
  這麽邊說邊聊,兩個多小時才挪到秦淮區大石壩街白鷺賓館,在停車場按照門崗老大爺滿嘴金陵話指揮了十多遍,才把車停端正了,我也冒了壹身汗,只恨沒有自動泊車功能。
  之所以住在這裏,壹來賓館名兒取自於金陵白鷺洲,文化氣息頗濃;二來緊靠著夫子廟和秦淮河,行事方便。
  這個時節不是旅遊旺季,房間充裕,估計服務員對我們倆滿腦袋頭發茬子造型起了疑心,捏著身份證對照了好幾遍才給了房卡。
  拎著行李進了屋,寒氣逼人,我凍得打了個激靈:“不愧是埋骨之城,好重的陰氣!”
  月餅打開空調:“江南沒暖氣。”
  三
  “這麽眼珠子大的包子二十塊錢壹個?”我憤憤地咬了壹口,濺了滿臉湯水,更是火大,“就這還要排隊買,還有沒有天理?”
  月餅用吸管對著蟹黃湯包插了個洞,慢條斯理嘬著湯水:“南少俠,早跟妳說了旅遊區的小吃不便宜,妳非要吃,怪我咯?”
  我眼巴巴瞅著月餅吃得有滋有味:“湯味兒香不?”
  “妳臉上就有,自己舔舔。”月餅長籲壹口氣,“固城湖蟹黃包名不虛傳。”
  我本來想再買壹個,想想還要排半天隊,也就消了這個念頭:“妳丫就是個吃貨。趕緊吃,還有正事要辦。”
  “南曉樓什麽時候這麽有責任心了?美食相伴,不亦悅乎。”月餅砸吧著嘴,“嘗嘗鴨血粉絲湯去。”
  雖然是初冬季節,夫子廟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我們滿街溜達著看景兒,倒也不著急什麽“曉樓殘月,金陵遇水”的任務。
  在賓館簡單收拾了行李,我們抽煙商量,根據以往的線索得出壹個結論:異徒行者的任務,只有我們倆可以完成。最希望我們完成任務的人,是始終未曾露面的李文傑。也就是說,他在借助我們的手達到他的目的。
  想到這壹層,我和月餅反倒不著急什麽任務了,天底下哪有“皇帝不急太監急”的道理?我們越不當回事兒,李文傑就越容易露出破綻,很有可能暴露行蹤。
  我就不信壹個幻族老東西還能比月無華厲害了?
  邊走邊轉到了牌樓,瞧見壹家“回味”鴨血粉絲湯,裝修很現代化,幹幹凈凈,食客們也不少。我們進店要了兩碗,翠綠的芫荽,晶瑩的粉絲,沈浮著細碎的鴨胗、鴨腸、鴨肝,紅的白的分外好看,清爽的香味直往鼻孔裏鉆,饞蟲子在肚子裏“咕嚕嚕”亂轉。
  我咬了塊鴨血,只覺得軟糯的香氣從齒間輕輕爆開,鴨血在舌尖粉嘟嘟的滑著,哪舍得咽進肚子。再就口湯,濃厚的滋味更是在嘴裏縈繞徘徊,只覺得香暖襲人,溫潤的熱氣熨著身體,十萬八千個毛孔無不通透。
  “金陵人民真是心靈手巧啊!”我大加贊嘆,“普通的玩意兒都做得這麽精致。”
  月餅心思明顯不在鴨粉湯上面,胡亂巴拉幾口:“吃完該進夫子廟了。”
  我正準備多要壹碗,壹聽這話急了:“妳丫剛才不還優哉遊哉沒事兒人,不差這壹會兒。”
  月餅指了指窗外:“馬上天黑了,月亮很快出來,或許能找到‘曉樓殘月’的線索。”
  我頓時沒了“舌尖上的夫子廟”的興致,不情不願跟著月餅出了門。
  “月餅,和妳壹起旅遊真沒勁!吃都吃不痛快!”
  “南瓜,妳摸著十二指腸說,哪次沒讓妳吃飽喝足?”
  四
  夫子廟位於秦淮河北岸的貢院街旁,始建於東晉成帝司馬衍鹹康三年,根據王導提議“治國以培育人材為重”,立太學於秦淮河南岸。孔廟是宋仁宗景佑元年以東晉學宮為基礎擴建而成,是供奉和祭祀孔子的地方,故又稱“夫子廟”,中國四大文廟之壹,更是明清時期金陵文教中心,大名鼎鼎的江南貢院就在這裏。
  明朝,夫子廟作為國子監科舉考場,考生雲集。內秦淮河“漿聲燈影連十裏,歌女花船戲濁波”、“畫船蕭鼓,晝夜不絕”,描寫的就是秦淮河當年的繁華景象。
  此時天空擦了壹抹青黛,秦淮河畔的江南建築白墻黑瓦,華燈初上,屋檐亮著各色彩燈,幾艘遊舫載著遊客,輕滑於碧波之間,水紋蕩到河岸,悠悠折回,倒很有些“十裏秦淮”的舊日景象。
  我們從“夫子廟”三個大字的大紅牌坊進了中軸路,南北兩排既有民俗特色的小店,又有現代化的服裝、飲食品牌,古今輝映,置身其中,壹時間竟分不明“今夕是何年”。
  往來遊客有說有笑,很多小丫頭戴著綠草飾品,乍壹看像是頭上長了草,很是有趣。再往前走過江南貢院,南邊豁然開朗,燈火將秦淮河映得波光粼粼,成排的遊舫靜候遊客,河對面是壹墻“雙龍戲珠”的照壁,紅墻金龍,氣勢非凡。
  “看來設計照壁的人懂點兒門道,取龍氣補金陵先天格局不足,”我心算著方位,“龍長三十三丈,對面立‘天下文區’三門牌坊聚氣,把整個格局盤活了。”
  月餅摸著鼻子:“有個事兒不太方便說。”
  我興致正高:“但說無妨。”
  月餅指著牌坊:“那字應該念‘樞’吧?”
  我定睛壹看,“天下文樞”四個大字赫然印在牌坊頂端,幹咳了兩聲:“木字旁正好有塊陰影擋著,沒看見。”
  月餅聳聳肩裝沒聽見,轉悠到牌坊底下拍遊客照的攤子。上了歲數的老板立刻來了精神,滿臉笑容的推薦在哪個地方拍照最合適。月餅塞給老板壹把錢,用手機拍了豎在攤子旁的照片墻。
  我莫名其妙:“拍這玩意兒有什麽用?”
  月餅把照片微信發給我:“發生在日本秋葉原街頭兇殺案,警方破獲的線索就來自於壹名遊客的街拍。這個照相攤子挺有年歲,九十年代到現在的照片不少,也許能發現什麽線索。”
  我心說這不是“死馬當活馬醫”麽?又不好掃了月餅興致,把照片放大了逐壹看著。
  別說老板攝影技術不錯,構圖、光線、景色有模有樣,照片裏有男有女,衣著發型標示著每個時代特有的印記,拍攝時間從早晨到晚上都有。
  我翻了幾張沒什麽發現,也就沒了興致,點了根煙往前看去。此時正好新月初升,斜掛在中樞街盡頭壹處建築物的檐角。太陽剛剛落山,屋檐映著壹絲殘紅,冷月紅光交錯,懸掛於建築物正頂端的銅質方牌在光影中放著幽幽黃光。
  我細看銅牌,鏤刻著類似於荊棘的花紋,正中是個歐洲人的頭像。我心裏奇怪,這種古建築安這麽壹個不倫不類的牌子,違和感實在太強。太陽余暉消褪,月亮順著屋檐略略升起,正好擋住半邊。建築物燈光大亮,映出建築物的名字——得月臺。
  我默念了幾遍“得月臺”,心裏猛然亮堂了!
  曉樓,曉為日,樓是得月臺。殘月,此時月亮正好被擋著半邊殘缺。
  “月餅,我找到‘曉樓殘月’線索了!”
  “南瓜,我找到‘金陵遇水’線索了!”
  月餅把手機舉到我面前快速翻著照片,我看著那幾張不同年代傍晚拍的照片,我打了個冷戰。
  秦淮河南岸,照壁西邊巨龍尾巴前面的樹下,始終蹲著壹個低頭看水的女子。
  盡管時代變遷,她穿的服裝有所不同,仍然能從身材和姿勢看出她是同壹個人。尤其是壹頭長發,發梢幾乎垂進水裏,更是不存在巧合的可能性!
  我向河對面那個位置看去,除了那幾棵樹,空無壹人。
  “妳發現什麽了?”
  我覺得背脊發涼,指著得月臺說不出話。
  這時,月亮升起,脫離了屋檐。月光映著銅像,那雙凸出的銅眼流光閃動,壹抹隱約的光線照向河對岸。
  壹個穿著牛仔褲,薄羽絨服,頭上戴著綠草飾物的女孩,就那麽很突然地出現在老樹下。遠遠看去,她往河裏扔了塊石頭,蹲身看著河面,發梢掃著水面。她好像察覺到我們的存在,微微擡頭,對著我們森森笑著。不知道為什麽,這麽遠的距離,我居然看清楚了她的臉。
  她的相貌,異常熟悉!
  我腦中飛速閃過壹堆亂七八糟的人臉,最終定格在壹張曾經在網上瀏覽過,和金陵有關的人臉。
  尖尖的下巴,略微橢圓的臉型,蒼白的臉色,還有那雙茫然無神的眼睛。
  “月餅,她……她是……”我驚得不敢再說下去了!
  那是壹個極度恐怖的事件!
  “是她,”月餅瞇眼望著那塊銅牌,“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那個銅牌,是面鏡子。”
  我懂了!
  五
  據說在中國古代諸多避邪物件中,銅鏡驅邪能力最強。古人使用銅鏡,不僅是當做工藝品或者生活器具,而是通過銅鏡“觀照妖魁原形”。
  葛洪《抱樸子》言,世上萬物久煉成精者,都可假托人形惑人神智,“惟不能易鏡中真形”。意思是精怪在銅鏡中能顯露圓形。古代方士除妖時,會先用銅鏡識破精怪真身,再用方術除之。
  古代武士甲胄的後背、前胸部位,多嵌有“護心鏡”,明著是抵禦傷害,暗著是戰場死人眾多,銅鏡能夠鎮嚇陰氣。江南地區更是流行把圓鏡鑲在民居建築的大門頂端中間部位鎮邪驅怪。傳統婚禮風俗中,新娘穿著縫嵌銅鏡的新衣上轎去婆家,入婆家大門前,還要由“迎婆”用銅鏡在轎廂內照壹遍,洞房裏更是豎著壹面銅鏡。甚至舉行喪葬,死者入棺進墓,墓穴頂部和棺床四角也會安置銅鏡避邪。
  銅鏡中顯示出的精怪,在古代有個統壹的稱呼——祟。
  “祟”喜好趴在人的肩膀露出半個腦袋觀察氣色,如果人的雙眼發黑,陰氣太盛,祟會趁機由鼻孔處入體奪舍。
  “衣冠”在古代有“身體”的含義,如果誰家有人去世而屍骨無存,會立“衣冠冢”代替遺體。唐太宗李世民那句“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實際是指通過銅鏡可以察覺到是否有祟,以此來正體祛祟。
  我清晰地感受到汗毛根根乍起:“她死後變成了祟?”
  月餅揚揚眉毛:“看看周圍吧。”
  我這才看到,夫子廟整條街上,好像蒙了壹層水霧,灰蒙蒙地視線不清。幾乎每個戴著綠草頭飾的女孩身後,都緊貼著壹個身形模糊的“人”。
  “突然覺得好冷呢,”壹個女孩縮了縮脖子,“涼風順著衣領往裏灌。”
  男友握著女孩的手暖和著:“買杯奶茶喝吧。”
  女孩嬌嗔:“前段時間聽說了壹個奶茶的禁忌,心理陰影面積好大呢。”
  輕微的馬達聲響起,壹艘遊舫駛入河心,慢悠悠從面前飄過。左右兩排座位滿滿坐著遊客,中間過廊蹲著好幾個“人”,湊在臉旁觀察著他們的眼睛。
  “河裏是比岸上冷。”
  “忍忍吧,誰叫咱們冬天來夫子廟旅遊呢。”
  遊客們神色自若,我卻感受著“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卻無法明說”的矛盾心情。
  月餅把桃木釘扣在掌心:“水、木招祟,金陵果然是埋骨之地,陰氣好重。”
  “月餅,不需要大張旗鼓,”我迅速算著方位,“夫子廟的氣眼就在這‘天下文樞’的牌坊位置。只要在子時陰氣最重的時候布下‘五位純陽陣’,就可以祛祟。”
  就在這時,銅像眼睛的幽光隨著月光轉到了“二龍戲珠”的紅珠位置。滿街璀璨的燈光中,誰也沒有註意到,紅珠反射著三縷微光,直直射入“樞”字裏面的“品”字之中。
  牌坊的三條橫檐燈光大盛,光線所到之處,那些“人”化作壹團團烏煙,漂進橫檐。
  我數了數,橫檐總共亮了十七盞燈,左右五盞,居中七盞,正是依照“五位純陽陣”最關鍵的陣眼“十七仙真”布局。
  “看來有人早就布下了這個陣,”月餅收起桃木釘,“省得咱們操心了。”
  我暗暗佩服布陣之人,居然能利用夫子廟的建築,西銅(得月臺銅牌)、東紅(入廟牌坊)、南照(“二龍戲珠”的照壁)、北鎮(天下文樞的牌坊)、中水(秦淮河),布下如此精妙的大陣。
  這個巨型“五位純陽陣”最霸道的地方在於利用了“河水攜陰”的道理,每逢日落月出時分,通過秦淮河消除著整個金陵的陰氣。且不說此人對陣法的精通,單是這份氣魄胸懷我這輩子是趕不上了。
  月餅望著河對岸的女人:“就剩她了。”
  那個女人又往河裏扔了塊石頭,水紋蕩到岸邊的時候,她擡頭對著我們招了招手。
  “南瓜,敢不敢過去?”
  “身體和靈魂,總有壹個要在恐懼的路上。”
  六
  從江南貢院那條南北走向的小街繞到雙龍照壁東邊,那個女人還在河邊蹲著。
  我本著“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基本方針,虎口、太陽穴、人中抹了二鍋頭固陽氣,隨包攜帶的手串、掛鏈滿當當掛了壹堆,“叮鈴咣啷”直響。
  “哪咤,妳這是準備大戰龍太子?”月餅指著照壁上面的巨龍,“要不要撿根棍子當火尖槍?”
  “妳丫會使蟲子,我光棍壹條,有個三長兩短誰陪妳走遍大江南北?”
  月餅把桃木釘插進腰帶:“我倒覺得沒什麽危險。”
  “當年那麽大的案子,這麽重的怨氣,連五位純陽陣都收不了她,妳敢說沒危險?”
  月餅聳聳肩不可知否,只顧自向前走。
  此時秦淮兩岸的“祟”被收得七七八八,溫度略有回升。遠遠看去,那個女人不太在意我們靠近,依舊往秦淮河裏扔著石頭,直到波紋徹底消失,又扔進壹塊石頭,專註程度像個第壹次到河邊玩耍的孩童。
  她看似平常的舉動,在這種氛圍裏愈發詭異,我有些沈不住氣:“別不是在招水猴子準備把咱們做了吧?”
  話音剛落,那個女人跪在岸邊,雙手撐著身體俯身盯著河面。由於長發側擋著臉,沒法看到她的表情。只見她跌坐回岸邊,雙肩顫動,左手捂著嘴,似乎從河裏看到了什麽恐怖的事情。更奇怪的是,她居然在解著鞋帶。
  月餅楞了壹下,扔了句“趕緊!”向她跑去。
  我心說月無華妳腦子裏有沒有“小心”這個詞兒,說不得也咬牙狂奔。
  眼看離那個女人越來越近,她解開鞋子放在身旁,緩緩站起身,側頭對著我們淒然壹笑,“噗通”跳進河裏。河面平滑入鏡,沒有激起壹點水花,那種感覺很難形容,她就像壹片落雪,輕飄飄墜在河裏,融化進去了。
  我永遠忘不了她的眼神——絕望、淒苦、茫然、無助……
  很難想象,壹個人的眼睛裏竟然能融匯這麽滄桑復雜的情緒,像壹枚尖細的針,輕輕刺進心臟,微酸酥麻的疼痛。我的心情也跟著低落,默默地站在岸邊。
  秦淮河水濃綠稠渾,水紋輕蕩,如同凝固的巨型墨綠翡翠,深不到底。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麽,心裏空蕩蕩得沒著沒落,對什麽事情都提不起興趣。
  “我記得在哪兒聽說過這雙鞋。”月餅撥弄那雙老式紅色繡花鞋,鞋幫沾著幹涸的河泥。
  江南關於“紅色繡花鞋”的詭異傳聞很多,月餅聽過也不奇怪。我沒心思解釋,只想跳進河裏找到那個女人。這個冷不丁冒出的念頭,在心裏越擴越大,仿佛有個女人對我說:“下來吧,下來吧……”
  那個聲音輕柔魅惑,充滿磁性,我覺得很舒服。恍惚間,水裏浮出那個女人蒼白的臉,隔著壹層濃綠的河水,在水紋蕩漾中扭曲變形。她微微張開眼睛,白色瞳仁散發著冰冷的光暈:“南曉樓,我在等妳。”
  我不由自主地挪動雙腿,向河裏走去……
  “妳瘋了!”耳邊傳來月餅擂鼓般的喊聲。我猛地驚醒,才發現腳踝已經沒入水裏。
  “月餅,我好像聽到……”我話還沒說完,小腿突然壹緊,有“人”在水裏抓住我的腿,手指摳進腿肉,火燒般疼痛。
  我急忙拔腿,腳底踩到河泥壹滑,身體失去平衡,被壹股怪力拖進河裏。
  七
  慌亂間我什麽都看不到,耳朵嗡嗡作響滿是氣泡聲,口鼻灌進河水,嗆得鼻腔酸痛。我踢著腿踩水往河面撲騰,雙腿被無數根細繩纏住,越勒越緊,根本無法掙脫。我蜷身縮腿向腳底擊出壹拳,力量受到水的阻力,遠不如平時迅速,沈悶悶地打了個空。有個東西順著腿爬上後背,摁著我的脖子往水裏壓。
  我探手抓去,手指像是觸到壹條鯰魚,“刺溜”脫手。壹條繩索從後背繞了壹拳緊緊纏住我的胸口,勒得肋骨“咯咯”作響,胸腔頓時縮成壹團。我大口吐著肺裏的空氣,身體如同壓了塊千斤巨石,再沒力氣掙紮,直挺挺墜落。
  我勉強睜開眼睛,水壓擠得眼球臌脹,河底居然亮著壹米見方的白光,亂七八糟堆著殘缺不全的人頭骨。
  就在這時,壹道人影遊了過來。水波翻滾震蕩,幾聲“吱吱”悶響,我覺得脖子壹緊,被生生拔出了水面,我大口喘著氣,新鮮空氣湧進肺裏,嗆得壹陣劇咳,嘴裏、鼻子裏不住歇地噴著河水。
  “幸虧河水有浮力,”月餅爬上岸就地壹坐,“妳這體重我還真拽不上來。”
  我剛要說話,嗓子眼壹陣癢癢,又吐了幾口水,居然還帶出了幾根水草。想到那堆頭骨,我又是壹陣惡心,要不是吐得肚子裏沒什麽存貨,估計能把腸子吐出來。
  我坐在月餅旁邊:“謝謝!”
  “嗯。”月並沒有多說什麽。
  真正的友情就這麽簡單,不需要慷慨激昂的承諾,簡單幾個字,足夠了。
  壹陣夜風吹過,我打了個寒戰。月餅從背包裏摸出二鍋頭灌了半瓶塞我手裏。我喝了個幹凈,身體多少暖和點兒了:“那玩意兒是水猴子?”
  “水太渾,沒看清。體型沒有水猴子那麽大,像是壹只貓。”月餅磕掉鞋泥,鞋底各繡著“教坊”、“挹翠”四個古字。
  “貓妖?”我隨口說出又覺得不對。雖然有過幾次“貓化人”的詭異經歷,可是貓妖是旱物,遇水而逃,兩者八竿子打不著。再說也沒聽說貓妖還有穿繡花鞋的異裝癖。
  月餅又擰開壹瓶二鍋頭往左手倒著。我這才發現月餅手背有壹道極深的傷口,皮肉外翻,幾乎能看到骨頭。酒液流進傷口,我看得自己的手都抽得生疼,月餅額頭冒了壹大片黃豆汗,臉上卻還是那副“今兒天氣不錯”的表情。
  “沒想到月公公也能失手。”我嘴上說著手裏也沒閑著,從背包裏找出香煙,點了幾根燒成煙灰,抹在月餅傷口上面。
  月餅壹本正經舉著手:“南瓜,商量個事兒。”
  “還用商量麽,直接說。”
  “這他媽的是人手!不是醫學模擬課的假手!疼!”
  八
  包紮完畢,我和月餅坐在河邊抽煙取暖,想不出所以然。那只水怪再沒出現,我也沒有了“跳河”沖動,除了全身濕透,壹切就像沒發生過。
  我和月餅分析,那個女人長相極似金陵二十年前恐怖兇殺案的受害人,怨氣成祟,被五位純陽陣吸引到夫子廟。死前怨氣太重,陣法化不掉,成了縛地靈,吸引體陰或懂門道的人產生幻覺,跳河而死,化解祟的怨氣,這也解釋通了我在河裏見到的成堆人頭骨。
  至於那團亮光,“骨浸陰水百年,有屍光”。
  說到屍光,這裏有個小插曲——民國時期,湖南長沙郊外瀏陽河旁某鄉住著幾戶老百姓。某天夜裏,壹戶人家正在熟睡,突然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推門壹看,是兩家喝醉的鄰居,說看到他家屋頂亮著白光,仔細壹看,光團中站著壹個女人,圍著屋頂來回走了幾趟,飄進院子。
  這話人家哪裏肯信兩個醉漢的話,把他們轟走了。說也奇怪,夫妻倆好不容易入睡,又被床邊“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驚醒,睜眼壹看,六歲大的兒子從床邊探出腦袋。
  妻子以為兒子起夜,喊了幾聲,兒子沒應聲,忽然口吐白沫躺在地上抽搐,滿嘴說著聽不懂的話。
  夫妻倆嚇壞了,以為遇到了黃大仙,按照老法子給兒子祛邪。可是過了三天,兒子還不見好轉,高燒不止,眼看著沒活氣了。丈夫想起那晚鄰居醉漢說的話,尋思著家裏招了不幹凈的東西,舉家搬遷,兒子居然就這麽痊愈了。
  自此,那幾處人家怪事不斷,再無人居住,成了談之色變的兇地。三十多年過去了,此處來了壹支考古隊,挖掘出著名的漢代墓葬群,並從中發現了壹具女性濕屍。形體完整,全身潤澤,部分關節可以活動,軟組織尚有彈性,在考古學中尚屬首次發現,震驚中外。
  讓人費解的是,濕屍吸引了不少學者、遊人參觀,後來卻被解剖,軀體和內臟器官均陳列在壹間特殊設計的地下室內。
  我和月餅上大學選修歷史,覺得事有蹊蹺,查了許多資料和相關人物,得出了“天地萬物,循環不休,逃不開壹個‘緣’字”的結論。
  詳細原因,不方便多說。
  書歸正傳——
  整個過程我們推斷的應該差不了多少,那只差點把我置於死地的怪物,很有可能是落入河中淹死的貓。
  貓這種動物很邪性,最易沾染陰氣(《日本異聞錄》“化貓”壹章有詳細記述)。祟在岸上以人形惑人,在水中以貓形害人。我們來夫子廟是傍晚轉黑夜,正是天地陰陽交替之時,五位純陽陣啟動,祟顯人形出現在岸邊。
  那個女人再次出現,應該是明天這個時候。
  我甚至推測這個“五位純陽陣”,很有可能是和“異徒行者”有關的某個人暗中做的設計。
  壹切似乎解釋通了,我心裏松快了許多。正準備拍屁股走人回賓館洗個熱水澡換身衣服,好好睡壹覺,天亮購置些物件再來守株待兔。月餅卻皺著眉頭翻來覆去研究那雙鞋:“這是古蘇繡針法,明清時期盛行於青樓。如果那個女人就是她,為什麽會穿著幾百年前的繡花鞋?”
  “妳怎麽這麽軸呢?”我想都沒想說道,“老鞋招祟,說不定是秦淮八艷在畫舫刷鞋失手落進河裏,把她招來了。”
  月餅眉毛壹揚:“妳說什麽?”
  我剛想重復壹遍,突然心中壹動,想到壹件事情!
  九
  教坊司是唐代宮廷音樂機構,最早稱為教坊,專門管理宮廷俗樂的教習和演出事宜,明代改為教坊司。
  北京東四牌樓南邊有條本司胡同,原本是教坊司胡同,其實就是紅燈區。這裏的青樓不同於壹般妓院,是隸屬於教坊司的官家妓院。官妓大多出生官府世家,自幼學習琴棋書畫,或因家道敗落,或因官員涉案,被賣進青樓,侍奉權貴皇親,名仕才子,比煙花柳巷的普通妓女檔次高得多。
  江南出美女,自然也成了才子富商流連之處。明朝時期的揚州壹帶,甚至出現眾多經過才藝培養,準備嫁予富商作小妾的年輕女子。這些女子以瘦為美,苗條消瘦,因此被稱為“揚州瘦馬”。
  這種事情很不人道,在當時卻是窮人家女娃最好的出路。還有些更貧苦的人家,生了模樣周正的女兒沒錢培養,七八歲時賣到秦淮河,在畫舫當丫鬟。成人後若是色藝俱佳,順理成章成了畫舫的新主人,夜夜迎歡侍客,最著名的當屬“秦淮八艷”。
  我隨口說出“秦淮八艷”,無非是有感而發,卻無意中找到壹條很矛盾的線索!
  明朝時期,北京、金陵都有教坊司,“挹翠”是青樓的名字,鞋主身份不言而喻。矛盾點在於,歷史裏只有北京的教坊司有壹所挹翠院,並且和壹位青樓奇女子淒慘壹生的傳說有關。
  月餅翻開鞋面,鞋子內底繡著壹個“媺”。
  我有些恍惚,那個傳說難道是真的?
  古代青樓女子有個規矩,壹生侍奉萬千男子,身子不幹凈,把名字繡在鞋裏,日夜骯臟踐踏贖罪凈身。只有贖身嫁人之後,才可換掉鞋子,放入箱中時刻提醒曾經身份。
  這個“媺”字,顯然是鞋主的名字。那位青樓奇女子的名字裏,正好也有個“媺”。
  她臨死前確實穿戴整齊曾經在青樓時的衣物。
  “她的鞋,怎麽會出現在南京,又怎麽會被她穿著?”
  月餅這句話我聽得明白,第壹個“她”,是青樓奇女子;第二個“她”,是二十年前金陵兇殺案的受害人。
  她們之間,是否存在某種神秘聯系?
  月餅忽然撿起石塊扔進河裏,模仿那個女孩子的姿勢,俯身盯著河面。
  波紋由石塊落水的位置悠悠蕩著圓形,壹圈圈推到岸邊彈回,水紋交錯,漸漸亂了,不多時平靜如初。
  月餅又用力扔了壹塊石頭,這次水花更大,波紋到岸時,幾株老樹垂進水裏的枝條隨波晃動。
  我發現了壹件奇怪的事情:“月餅,那棵樹!”
  在我們身旁兩三米的位置,有壹棵老樹垂入水中的枝條繃得筆直,根本沒受水波影響。
  月餅兩步跑了過去,拽著枝條用力壹拉,末端露出壹截繩子。月餅忽然身體前傾,繩子“咯咯”作響,水裏有東西在反著較勁兒。月餅雙腳釘住地面,用力後仰,繩子壹點點拖出水面,水花四濺亂響,隱約能看到壹團黑影在水裏掙紮。
  我正要去幫忙,身後突然有人說道:“不要傷害它。”
  是那個女人的聲音!
  十
  我、月餅把女孩夾在中間並排坐在岸邊,場面很尷尬。
  女孩揮手在鼻尖前扇著風:“妳們倆就不能少抽點煙?”
  我心說妳突然從背後來那麽壹嗓子,差點沒把我嚇死,抽根煙壓壓驚還不行啊?要不是看妳頗有幾分姿色活人壹個,信不信壹拳能把妳打個“桃花為什麽這樣紅”?
  當然,這些心裏話只能默默吐槽,我和月餅老老實實地把煙摁滅,等著女孩自我介紹順便解釋發生了什麽事兒。
  偏偏女孩是個慢性子,要麽就是韓劇看多了,悶了半天居然來了壹句:“夫子廟肯德基的炸雞啤酒超美味呢。”
  我恨不得壹腦袋紮進秦淮河和那只怪物戰個痛快,也比在這裏坐著聽女孩小清新臺詞,整得心裏不上不下強得多。
  “到底怎麽回事?”月餅伸了個懶腰,故意碰了女孩肩膀。我心裏有數,月餅在判斷女孩有沒有問題,也有可能下了蠱。
  “妳不是跳河了麽?怎麽又突然出現了?”我故意分散女孩註意力。
  女孩抿嘴笑著:“月無華,妳給我下蠱了?”
  月餅點頭“嗯”了壹聲縮回手再沒言語,繼續望著河水應景兒。
  女孩說出月餅名字的時候,我腦子裏面就“咯噔”壹聲差點短路。這玩笑開大了,月餅和她認識?難怪她突然出現月餅二話不說就撒手不和水怪拔河了。
  “南曉樓,妳的書什麽時候寫完,我追得很著急呢。”女孩點開微信朋友圈,“每天給妳點贊,知道我是誰了?”
  我忽然想到壹個人,舌頭都大了兩圈:“妳……妳……妳是……”
  “對啊,是我。”女孩揚揚手機莞爾壹笑,“是不是沒想到?。”
  我把這些經歷寫成書出版,為了推廣需要註冊了微博,個人介紹裏有微信號,很多朋友加了我的微信。這個女孩微信名是壹個戒指圖標,頭像是很萌的卡通女孩,每天都給我的朋友圈點贊。
  我看過她的資料,地區是“江蘇金陵”,個人相冊關閉。我還特地小窗說了聲“謝謝”,她從來沒回過話。如今看來,她認識我和月餅,說不定還和月餅聊過。
  月餅問道:“妳們認識?”
  我回道:“妳們不認識?”
  女孩說道:“妳們不認識我,我認識妳們。我叫李念念,我的父親是李文傑。”
  我“騰”地跳了起來:“妳說什麽?”
  月餅更是直接,壹把攥住女孩手腕:“妳再說壹遍!”
  李念念使勁甩著手:“妳弄疼我了!”
  月餅紅著臉縮回手,摸出煙正要點上,想了想又把煙放了回去。
  李念念揉著手腕嘟著嘴:“我的同學都把妳當男神,沒想到這麽粗魯。”
  月餅更是腳都沒地兒擱了,搓著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挺白凈的臉臊得通紅。我頭壹次看到月餅這種窘狀,要不是場合不合適,我能活活笑岔氣。
  李念念從坤包裏拿出壹塊黑色角質物:“不和妳們開玩笑了,按照父親生前的囑托,壹定要讓妳們看到這些,看完就明白了。”
  我和月餅對視壹眼:李文傑死了?
  李念念又從包裏摸出壹塊黑色石頭用力丟進河裏,皺眉數著波紋次數:“有火機麽?”
  我把火機遞給李念念。她點燃黑色角質物,藍色火焰“突突”冒著,白煙裏裹著壹股類似於骨頭燃燒的怪味兒。
  “月牙夜子時壹刻,點燃犀角,把黑色石頭丟入古河,默數水紋蕩到岸邊次數。第七次時,水紋中可以看到前生。”李念念把燃燒的犀角放進河裏,犀角浮在河面光亮大盛。
  光線範圍內,波紋潾閃,映著我們扭曲變形的臉。
  忽然,犀角環射出壹圈柔光,像塊橫放的電影銀幕鋪在水面,閃現出壹幅幅畫面。
  “這些,都是我臨死前的前生。”
  十壹
  犀角映出的畫面總共三段,紛繁復雜程度不亞於壹部拍攝精良的大片。為了方便記錄,我用第三人稱將所看到的畫面進行簡單描述——
  畫面壹:
  “娘子,妳對我真好。”
  “既然是壹家人了,相公莫跟十娘禮套。”
  “娘子說的是,我壹定奮發讀書,考取功名謀個前程,到時候誰還敢說妳是青樓女子!”
  “相公,妳若這麽說,想是在意十娘身子汙穢。”
  “老天在上,皇天有眼,李甲若是今生負了杜十娘,必生生世世萬死贖罪。”
  船艙裏,李甲豎指立誓,容貌艷麗的女子捂住他的嘴:“有相公今生陪伴,十娘足矣,不想來生。”
  李甲憨笑著把十娘摟入懷裏:“來生,我還娶妳。”
  “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要愛我疼我。十娘自幼風塵,能遇相公,此生無憾。”
  杜十娘溫順地靠著李甲肩膀,如同壹只慵懶的貓,只是眉宇間那壹抹風塵,在燭火跳躍中愈發濃烈。
  月夜,孤江,小船,慢搖,燭光熄了,星星眠了。
  李甲輕微的鼾聲透著疲憊後的幸福。
  “咕……咕……咕……”
  岸邊樹林傳出三聲貓頭鷹夜鳴,杜十娘從船艙小心翼翼地鉆出,回頭望著熟睡的李甲,狠咬嘴唇,目光哀怨地上岸進了樹林。
  “小娘子,等妳等得好苦。”星眉劍目,相貌堂堂的書生從草叢裏鉆出,雙手放肆的揉著十娘高聳的胸膛。
  “柳遇春,這是最後壹次!”杜十娘美目微閉,兩行清淚順著眼角流到下巴,凝成晶瑩壹滴。
  “我那壹百五十兩銀子,足夠在青樓睡妳百次,”柳遇春解著十娘的圍腰,“妳有錢卻瞞著李甲,讓他四處借錢碰壁給妳贖身,受盡同伴侮辱,家人唾棄,他還會愛妳如初麽?”
  杜十娘扭頭躲開柳遇春的臭嘴:“妳卑鄙!”
  “呵呵,我卑鄙?”柳遇春狠狠咬著杜十娘耳垂,“李甲給妳贖身當晚,妳在床上可是說我是人間極好的男人。如果李甲知道這件事……”
  “我……我那晚喝醉了。”
  “那就多醉幾次吧。”
  烏雲悄悄遮住月亮,天地陰暗,野草亂晃,似乎不忍再看世間最醜陋的壹幕。
  樹枝折斷的聲音清脆響起,柳遇春彈弓般彈起,赤裸著上身低吼:“誰?”
  樹林靜寂,萬物皆眠。
  另壹艘停泊在岸邊的商船,油頭肥腦的孫富把壹堆白銀推到李甲身前:“公子,我早說過‘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若不是前晚起夜讓我偶然撞見,妳還蒙在鼓裏,今天看到了吧。不如收了這些銀子,把十娘讓給我。有了這筆錢,公子買個官,名門正娶壹戶人家。再說江南有的是揚州瘦馬,還愁找不到合適的小妾?何必要娶青樓女子當正房,汙了名聲?”
  李甲面如死灰,嘴裏喃喃低語:“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十娘和我兩情相悅,她怎麽會背著我和柳遇春茍且!”
  “想開點兒,她本就是青樓女子,妳這綠帽子戴了都不知道多少頂了,”孫富眼中寒光壹閃,從席鋪下摸出壹柄尖刀,“要不妳現在去殺了他們,出這口惡氣。”
  李甲打了個激靈,握著刀柄,手臂“簌簌”顫抖,終又把尖刀扔掉。
  “既然不敢殺人,那就賣人。”孫富把賣身契輕輕放在銀堆上面,“摁個手印,銀子歸妳,十娘歸我。我保證,柳遇春活不過三日!”
  “此話當真?”
  “言出必行!”
  “罷了!”李甲哀嘆壹聲,在賣身契上匆匆幾筆,“十娘,妳不仁,休怪我不義。”
  十二
  清晨,初秋的江水透著些許寒峭,天陰地暗,天地交接處,雷聲隆隆,烏雲滾滾,似乎在為即將上演的人間悲劇做著即將謝幕的伴奏。
  孫富腳邊堆著白銀,手裏舉著賣身契隔船喊道:“李公子,我來接十娘了。”
  杜十娘驚醒,掀開窗簾看得真切:“相公,這是怎麽回事兒?”
  李甲縮在船艙角落,低著頭不敢正視杜十娘。
  “十娘,李公子昨晚已經將妳賣予我,跟我走吧。”孫富哈哈笑著,油肥的肚子忽忽顫動。
  杜十娘極慢地轉過身,艱澀地問道:“妳……妳把我賣了?妳為了銀子把我賣了?”
  李甲胸口劇烈起伏,瘋了般吼道:“妳這個婊子!我真心對妳,受盡嘲笑四處籌錢為妳贖身,妳卻背著我和柳遇春做出這等下賤之事。如今還有臉問我?把妳那套裝給嫖客看的可憐樣兒收起來,婊子!婊子!”
  喊到最後壹聲,李甲嗓子破了音,宛如厲鬼嚎叫。
  杜十娘慢慢地癱坐,原本艷麗的容貌蒙了壹層灰氣,長長的睫毛顫動著,蘊出兩顆晶瑩的淚珠。
  “好……好……好個今生不負我,來生還娶我。”
  李甲壹聲哀嚎沖出船艙,摔在岸邊,雙手摳著濕泥嚎啕大哭。
  “孫富,等我片刻,盛裝嫁妳。”
  “能和娘子共度良宵,等壹時又何妨。”孫富高聲回話,隨即低聲對李甲說,“看到了沒?這就是青樓女子,翻臉比翻書還快。”
  李甲嘴角掛著癡傻的笑容,胡亂說道:“嘿嘿,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孫富心中暗喜,這個書呆子眼看就要瘋了,正好人財兩得。
  壹炷香的工夫,杜十娘身著青樓盛裝,腳穿繡花鞋,懷抱深紅色檀木小箱,濃妝艷抹地立在船頭。
  李甲癡癡地望著杜十娘:“十娘,妳真好看,就如初次見妳。”
  杜十娘淒然壹笑,掀開箱蓋,頓時珠光寶氣四射,箱內滿是稀世珍寶。
  “李甲,看到了麽?這是我畢生積蓄,當初妳要贖我,青樓歡客,哪有真情實意?為驗妳對我真心,我瞞下不說。妳為我吃苦,我看在眼裏,記在心頭。本想後半生侍妳如君,卻被柳遇春汙了身子。”杜十娘抓起壹把珍珠撒入河裏,“也罷,我對不起妳在先,妳矢言在後,皆是報應。”
  孫富見到滿箱財寶,大驚失色,踏入江裏急道:“娘子,我對妳壹片真心。莫做傻事,跟我回去。我休了家中婆娘,娶妳做正室。”
  “孫富,妳娶妻時,也說過對她壹片真心這句話吧。”杜十娘冷笑著,“世間男子,都是豬狗!”
  “妳真美,”李甲嘴角淌著涎水傻笑,“繡花鞋真好看。”
  杜十娘柔聲說道:“相公,十娘今生最後壹次叫妳相公。和妳相處的日子,是十娘最快樂的回憶。若有來生,妳對我說,繡花鞋真好看,我便知是妳來尋我了。”
  說罷,杜十娘懷抱百寶箱,縱身躍入江中。江水滾滾,水花化作波紋,蕩到岸邊,浸透了李甲衣衫。
  “轟!”
  鳥瞰人間的烏雲再也忍不住,傾盆大雨,如淚。
  李甲仰天狂笑,披頭散發跌跌撞撞走了:“繡花鞋真好看,繡花鞋真好看……”
  孫富滿臉肥肉抽搐地扭曲變形,尖聲對雜仆吼道:“還不快去撈!”
  樹林裏,兩個人影壹閃而逝。
  “妳確定那個東西就在百寶箱裏?”
  “這時候妳還有心思想任務。”
  “妳收拾孫富,我處理柳遇春。”
  “好!”
  “對了,我不反對妳把這件事記錄下來,能不能把杜十娘寫得好壹些?她很無辜。”
  “我懂。”
  十三
  畫面二:
  硝煙壓城,嗆鼻的火藥味彌漫著金陵。炮火聲此起彼伏,房屋毀了大半,隨著炸彈的轟炸“簌簌”落著碎石瓦礫。秦淮河已被鮮血凝固,河面結著壹層厚厚的血膜,漂浮著亂七八糟的人體殘肢,壹顆人頭轟掉了半邊腦袋,像個葫蘆瓢盛滿血水,順著鼻孔、眼眶流淌。
  千瘡百孔的街道滿是炸彈留下的彈坑,街上空無壹人,殘存的居民躲在屋內,等待著末日審判。
  唯有秦淮河畔得月臺,樂器聲依然響著,十幾個身穿旗袍、盤著發髻的女子面色死灰地輕聲彈唱。幾名士兵喝得酊酊大醉,醉眼迷離的隨著歌聲拍掌應和。
  終於,壹個女子再也忍不住,“哇”地哭了,摔掉琵琶,奪門而出。
  “砰!”
  槍聲響起,女子轟掉了半邊脖子,鮮血從焦糊的爛肉裏迸出壹篷血雨,隨著慣性又往前沖了幾步,仰面摔倒。女子捂著脖子,嘴裏“咯咯”噴著血膜,雪白的大腿微微抽搐,沾滿鮮血,煞是刺眼。
  其余的女子們停了彈唱,目光漠然地目送夥伴死去,沒有任何表情。
  對於她們來說,死亡,只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或許這樣死去,是最好的解脫,如果落到日本鬼子手裏,死亡反倒成了很奢侈的幸福。
  臉上有道斜疤的士兵吹著槍口的青煙,滿不在乎地喝了壹口酒:“老子守了這麽多年城,從來沒機會聽曲兒。如今,那些常來得月臺的人們全跑了,妳們這些婊子,平時跟著達官貴人擺著臭臉高高在上,現在還不是全都留下了?他媽的,給老子繼續唱!”
  “砰!砰!砰!”疤臉舉槍對著屋頂猛扣扳機:“哈哈哈哈……金陵亡了,全他媽的會死,誰也活不了。嗚嗚……”
  “轟!”壹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得月臺晃了兩晃,原本死寂的大街忽然湧出螞蟻群似的人潮,每個人都瘋了般喊著:“城破了,日本鬼子,進來了!”
  早已喝醉的士兵們如遭電擊,起身站在窗口。極遠處,坦克插著膏藥旗,碾壓著殘破的建築,身穿黃軍裝的日本鬼子如同饑餓許久的狼群捕到獵物,撲進金陵城!
  “亡了,真亡了。”疤臉把槍管塞進嘴裏,壹團紅白漿液夾雜著碎骨從後腦噴出。疤臉上身像是從中折斷,直挺挺地掛在窗沿,落入秦淮河。
  士兵們舉槍高聲喊道:“城在人在,城破人亡。金陵,老子為妳盡忠了!”
  槍聲大作,士兵們紛紛倒地。
  “啊!”彈唱的女子們如夢初醒,踩著滿地血泊往樓下逃去。
  “姐妹們跟我去教堂,我認識壹個美國神父,”年紀稍大的丹鳳眼女子揮了揮手,“日本鬼子不敢進那裏。小珠,妳去哪兒?快回來!”
  小珠撕掉半截旗袍,跑得更加快了:“媽媽和弟弟還在家裏。”
  “別去了!活壹個是壹個。”丹鳳眼嗓子破了音,“落到日本鬼子手裏,可就……”
  “姐,妳的恩情小珠領了,不見到他們我哪兒也不去。”小珠轉身淒然壹笑,對著丹鳳眼深深鞠躬,“姐姐們壹定要好好活著!”
  十四
  “媽媽,弟弟……”小珠推開家門,“啊”地驚呼,手背死命捂住嘴唇,順著門板緩慢地、緩慢地癱坐。
  媽媽全身赤裸橫死在床角,老皺的身軀滿是牙印、指甲印,胸部生生割掉,下身血肉模糊,塞著壹個花露水瓶子。壹根筷子從弟弟天靈蓋插了進去,端端正正插進媽媽腹部,嘴裏的牙齒全都生生拔掉,眼眶裏塞著兩顆彈殼。
  床下是弟弟豁成兩半的身體,肋骨上面的肉剔得幹幹凈凈,內臟壹樣樣取出擺在床沿,兀自冒著熱氣。
  小珠像個提線木偶,機械地走到床邊,捧起壹團腎臟,放進弟弟身體,然後是熱騰騰的心臟……
  就這樣,小珠如同老手藝人,把內臟壹塊塊放回擺正,嘴角掛著癲狂地笑容。直到拔出弟弟天靈蓋的筷子,壹溜腦漿刺在臉上,她用手擦拭,舔舐著手指,眼神愈加瘋亂:“我要報仇!”
  她坐在梳妝鏡前,勾勒眉眼,塗抹口紅,白皙的臉蛋鋪上香粉,又從床底衣櫃裏取出幹凈的綢緞旗袍換在身上,把壹柄精致的小剪刀別在腰間,端莊地坐在床沿,守著母親、弟弟的屍體,唱著金陵小調。
  “咚!”
  門板踹開,兩個日本鬼子沖進屋子。年齡稍長的鬼子見到濃妝艷抹的小珠,先是壹楞,隨即淫笑著解開衣服,眼中放出比野獸還要兇婪的目光,晃著滿身肥肉壹步步靠近。
  歲數小的日本鬼子似乎被小珠驚人的美貌驚住了,稚氣未脫的眼睛躲躲閃閃,不敢直視。
  小珠莞爾壹笑,食指微勾,輕啟朱唇:“來呀。”
  胖鬼子正要撲上,忽然“嘿嘿”笑著,指著小珠對年輕鬼子嘰裏呱啦說了壹通。年輕鬼子偷偷瞥著小珠,咬著嘴唇唯唯諾諾縮到門外。
  胖鬼子大怒,壹掌拍在小鬼子臉上,登時留下了五條帶著血跡的指印。年輕鬼子捂著半邊腫起的臉,哆哆嗦嗦進了屋子,緊盯小珠吞咽吐沫,眼中的色欲越來越高漲。
  “來呀!”小珠解著旗袍排扣,雪白的胸部呼之欲出。
  年輕鬼子篩糠般抖著,“噗通”跪在地上,目光正好對著小珠那雙紅色繡花鞋。
  胖鬼子直勾勾看著小珠高聳豐滿的胸部,狼嚎壹聲,把年輕鬼子踹到壹邊,肥重的身體撲了上去。小珠閉上眼睛,兩行眼淚從眼角滑落,右手伸到背後握住了剪刀。
  年輕鬼子如同癡了,自顧自望著繡花鞋。
  胖鬼子突然壹聲慘叫,猛地起身,雙手胡亂虛抓,仰面摔倒,雙腿踢蹬了幾下,死了。
  眼眶中,還插著半柄顫動的剪刀。
  小珠咬著嘴唇閉上眼睛,對著母親、弟弟的屍體微笑:“媽媽,弟弟,小珠給妳們報仇了。”
  年輕鬼子仿佛沒有看見同伴死去,只是不停說著:“繡花鞋真好看。”
  這句話如同神秘的咒語,傳入小珠耳朵。小珠全身壹顫,睜開眼睛:“妳說什麽?”
  年輕鬼子好像聽懂了小珠的話,捧著她的腳放進懷裏,愛憐地撫摸:“繡花鞋,真好看!”
  小珠好像聽懂了年輕鬼子的話,眼淚模糊了瞳孔。霧氣中,年輕鬼子幻化成清瘦的白衣書生,輕搖紙扇,站在青樓門前,深深作揖:“小生李甲,敢問姑娘芳名?”
  “妳來尋我了,對麽?”小珠捧起年輕鬼子的臉龐,擦拭著幹涸的血跡。
  年輕鬼子點了點頭,他似乎看見這個容貌清麗的女子,身穿古代盛裝,顧盼風情,手帕遮著半邊俏臉:“奴家出身官府,家道中落入了青樓,排行第十,姐妹們稱奴家杜十娘!”
  如果語言是人與人之間最簡單的隔閡,那麽,幾世情緣,前生夙債,沒有界限!
  兩個人,歷經數生數世,卻如此相遇。
  紛飛的戰火,簡陋的小屋,兩個不同國度的人,戰爭的仇恨,消失了。只有陌生而又熟悉地擁抱,只為千年前最後地約定。
  金陵,亡了;他們,活了!
  短暫即永恒!
  嘈雜的腳步聲,壹隊日本鬼子進屋。年輕鬼子“啊啊”狂叫,拉開槍栓對著同伴,把小珠擋在身後。
  為首的鬼子森森笑著,用額頭盯著槍口,手指敲著腦門,戲謔地笑著。年輕鬼子端著槍,手臂顫動,終於沒有扣下扳機。
  “唰!”刀光壹閃,為首的鬼子用衣襟擦著軍刀的鮮血。年輕鬼子的腦袋飛起,空中轉了幾個圈,落在小珠懷裏。那雙尚有生氣的眼睛,蘊著壹抹微笑。
  “能見到妳,真好。”小珠捧著人頭輕輕壹吻,使勁摟在懷裏,嘴角滲出兩絲血跡,緩緩閉上眼睛。
  為首的鬼子用刀尖撬開小珠嘴巴,半截舌頭掉落。刀尖壹轉,劃破小珠的衣服,完美的胴體殘留著生命的彈性。
  鬼子們“哈哈”笑著,解開褲扣……
  戰爭帶來的變態獸欲,即將在小珠屍體上發泄!
  “轟!”
  年輕鬼子的手指動了壹下,壹顆手雷環扣拉開,掉在地上,爆炸!
  鮮血潑染的煙霧裏,依稀能看到兩條模糊的人影漂起,彼此伸出雙手探尋,終於握在壹起。
  “十娘,對不起。”
  “若有來生,妳對我說,繡花鞋真好看,我便知是妳來尋我了。”
  十五
  畫面三:
  劉美英考到金陵三個多月,緊張的課程讓她平時松不得壹口氣,每天“三點壹線”的學習生活,幾乎連校門都沒有出過。前幾天她在圖書館讀了關於秦淮河“才子佳人”的典故,勾起少女情懷,坐車來到夫子廟。
  元旦剛過,寒意料峭,夫子廟略顯冷清,秦淮河畔沒有夏天的繁華,劉美英略有些失望,信步走進絲綢店打發時間。
  售貨員見劉美英衣著樸素,聽口音又是本地人,不像是花錢買東西的遊客,客套了幾句再沒說話。劉美英也覺得無趣,正準備離開,忽然看到削價處理的攤鋪裏擺著壹雙紅色繡花鞋。
  她隨手拿起,鞋底各繡著“教坊”、“挹翠”四個古字,鞋幫紅綢略有暗紅,看上去年代挺久。
  說也奇怪,劉美英越看越喜歡這雙鞋,穿在腳上試了試,大小正合適。
  “這雙鞋多少錢?”
  售貨員懶洋洋瞥了壹眼,心裏嘀咕“哪冒出來的鞋子?”出於職業習慣,隨口報了個價錢。
  劉美英算算兜裏的錢,買了鞋還能剩下回去的路費,連鞋都沒脫,付了賬把原本穿的鞋放進袋子裏拎走了。
  售貨員見劉美英走遠,偷偷把錢塞進口袋,美滋滋地收了這筆意外之財。買了喜歡的東西,劉美英心情大好,沿著秦淮河哼歌溜達。
  此時初月升起,遊客寥寥,劉美英逛得累了,正準備坐公交車回學校,看到河畔蹲著壹個中年男子,慢條斯理地往河裏扔著石頭。她壹時好奇駐足多看了幾眼,男子扶著眼鏡對她微微壹笑,鏡片後的眼神異彩連連。
  劉美英壹陣迷糊,只覺得那雙眼睛如同漩渦,吸引著她不得不走過去。
  “妳穿了這雙鞋?”男子的聲音柔和低沈,“我叫李文傑。”
  劉美英順從地挨著李文傑坐下,胳膊傳來中年男子特有的成熟氣息,心頭又是壹陣狂跳。
  李文傑摸著劉美英的腳背:“繡花鞋真好看。”
  酥麻的感覺壹直癢到心裏,劉美英臉燒得通紅,根本沒有聽到李文傑說了什麽。
  李文傑略感詫異,又重復了壹句“繡花鞋真好看”。
  這次劉美英聽得真切,耳畔“嗡嗡”作響,眼前浮現出許多莫名其妙的畫面。
  許久,兩行清淚從她眼角滑落:“是妳麽?”
  李文傑嘴角閃過壹絲不易察覺地微笑,從兜裏取出壹塊犀角點燃:“陪我看完,好麽?”
  劉美英點了點頭,凝視著河面水紋。
  然後,她看到了那壹幕幕生離死別。
  當最後壹幅畫面隨著水紋消失,劉美英早已泣不成聲:“咱們為什麽不能在壹起?為什麽遇見就會死亡?”
  “彼此背叛了誓言,只能以死承諾最初的愛情。”
  劉美英怔怔地盯著河面,仿佛又看到了前生任由柳遇春玷汙,日本鬼子醜陋的身體。
  “不!我不要這樣的生命!我再也不要見妳,哪怕今生……現在死了,來生我想好好活壹回!”
  李文傑瞳孔如同壹汪墨汁染透了眼白,散發著螺旋狀的光芒:“我有壹個辦法,切斷咱們的孽緣。”
  “我決定了!”
  李文傑拍拍手心的塵土:“跟我走吧。”
  劉美英像個毫無意識的木偶,茫然地跟著李文傑走了。
  十六
  陰潮的地下室,壹盞低瓦數的燈泡晃動幽黃的暗光,籠罩著血跡斑斑的鋼絲床,器具盤裏堆放著冷冰冰的解剖器械,床縫已被凝固的屍油浸透,油嘟嘟地泛著李文傑的倒影。
  “脫衣服,躺上去吧。”李文傑戴著手術手套,語調裏依然是無法抗拒地蠱惑。
  劉美英壹件件脫著衣服,赤裸的身體在寒冷的地下室乍起壹片雞皮疙瘩,安靜地躺上鋼絲床,身下的油脂受到擠壓,漿糊般從身側擠出。
  李文傑彈著註射器,用橡皮管紮住劉美英的胳膊,拍打著血管,針頭刺入,針管裏的液體緩緩註入。
  “打了這個,就不會疼了。”
  “這樣,我就可以解脫了對麽?”
  “要想破除前生的詛咒,只能用血祭祀。妳死後,我也不會獨活,很快就去陪妳。”
  劉美英眼皮越來越沈重,癡癡說道:“來生我再也不想看到妳了。”
  李文傑舉起手術刀,順著劉美英胳膊輕輕壹劃,“嗤”,壹溜血珠順著雪白的皮膚滑落。
  “妳沒有來生了。”
  昏暗的燈光下,李文傑熟練地切割者少女的身體,直到床上堆著數千塊整齊的肉條。
  李文傑拎起壹塊肉條吞進嘴裏,慢慢嚼著,抻長脖子“骨碌”壹聲,把肉片吞了進去。他長長呼了口氣,瞇著眼滿足地笑著,把肉條按照器官進行分類,有條不紊地放進早已燒開的鍋裏沸煮,地下室頓時彌漫著濃濃肉香。
  李文傑舀了壹勺肉湯,湊在嘴邊呼著氣,肉湯慢慢凝出壹層油膜,他才小心地嘬了壹口,似乎不滿意味道搖了搖頭,用鐵錘把所有骨頭壹點點敲成混著骨髓的粘沫,倒入鍋裏。
  沸湯的肉湯消了油泡,不多時再次“啵啵”破裂著眼球大小的泡泡。李文傑又嘗了壹口,微微點頭,拿篩子撈出肉條,分成三堆用塑料袋紮綁結實,又取了幾個礦泉水瓶盛滿肉湯,連同塑料袋壹起塞進背包。
  秦淮河畔,李文傑把肉湯倒入河裏,隱約看到壹條黑影遊到水面,吮吸著肉湯。
  “好好守著它,等著下壹個能穿上這雙鞋的女孩。”李文傑倒完肉湯,背著包消失在黑夜,“不知道誰會撿到這些肉,也許會當做豬肉吃了。”
  水中黑影吸飽了肉湯,慢慢退回河裏。
  十七
  我和月餅看完這幾段畫面,許久沒有說話。如果前兩段帶給我的是震撼悲痛,那麽最後壹段,卻讓我惡心憤怒!
  李文傑的模樣比照片裏老了許多,眉目輪廓毫無疑問是同壹個人!他這麽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麽?難道真是為了解除千年前的詛咒?
  顯然不可能!
  畢竟,目睹壹個變態殺人魔活生生肢解了壹個少女,換誰都不會相信居然是為了這麽荒誕的理由!
  李念念哽咽著:“我的前生,妳們了解了麽?”
  我剛想說話,月餅打了個手勢讓我噤聲。我胸口壓得慌,使勁喘著氣平復情緒。此時已是下半夜,寒氣冰冷,像壹把刀在肺管攪動,我又是壹陣咳嗽。
  “念念,李文傑怎麽死的?”月餅直截了當問道。
  李念念把燒了壹半的犀角收回坤包:“我十八歲生日那天,爸爸送給我這雙繡花鞋,我穿著大小正合適。爸爸說‘繡花鞋真好看’,我突然記起了前生種種,爸爸笑得很欣慰。他這些年壹直生活在對劉美英的愧疚中,因果循環,他撫養了來生的我,為了讓我活下去……”
  我聽得滿肚子氣,這種話居然也有人相信,忍不住打斷她的話:“壹個肢解活人的變態說的話妳也能信?他是不是妳父親更難說!”
  “妳怎麽可以這樣說?”李念念瞪大了眼睛,“父親告訴了我壹切,在我面前自殺。我實在不想回憶那壹天發生的事情。”
  月餅輕聲安慰道:“他是個好父親,沒想到他就是李甲轉世。”
  我心說月無華妳丫腦子進水了?起碼的判斷力都沒有了?正想再爭論幾句,月餅擺了個“幻”的嘴型,我壹下子明白了。
  李文傑出身“幻族”,誘拐劉美英心甘情願赴死,也是使用了幻術。由此推斷,李念念的反應異於常人也是因為中了幻術,包括目睹李文傑自殺。想到這點,我又深想了壹層,剛才我們看到李念念跳入河裏,而真正的李念念卻出現在身後,難道也是中了幻術?
  也就是說,李文傑就在我們身邊!
  我的心臟猛跳了幾下,環視著四周,夫子廟早已空無壹人。
  “父親很疼我,對我很好。”李念念眼睛空洞洞的完全沒有活人的精氣神,“他囑托我,每個月初的時候,壹定要來這裏,用犀角餵養它,消掉它的怨氣,才能徹底消掉生生世世的孽債。”
  我再也聽不下去了!眼前這個美麗的少女,居然是壹具被李文傑完全洗腦的傀儡!
  “呵呵……”月餅揚揚眉毛,笑了。
  李念念笑得很天真:“我就知道,只有妳們相信我。父親有壹種神奇的能力,他可以看到壹些未來。他在臨死前對我說過,將來有壹天,妳們會來到這裏,也只有妳們,能夠陪我看前生今世。他還說……”
  “妳的母親是誰!”月餅突然高聲問道,“如果妳是妳,那麽我們是誰?我們為什麽可以看到妳的前生?我們的前生為什麽看不到?難道我們就是妳,妳就是我們?或者,我們不是我們,妳不是妳?所以,我們到底是誰?妳到底是誰?”
  “月餅,不要再說了!”
  我知道月餅在做什麽。這種做法極度危險,稍有差池,造成的後果比現在還嚴重!
  李念念嘴角的笑容慢慢收斂,瞳孔忽大忽小,嘴巴張成“O”型,突然“啊”的尖叫,拼命撕扯頭發:“我是誰?我到底是誰?誰是我?”
  “月無華妳個混蛋!”我板開李念念雙手,大拇指摁住她的左右風池穴,“她會瘋掉!”
  “她現在這樣,和瘋了有什麽區別?”月餅語氣雖冷,手背卻假裝不經意地擦了擦眼睛,“壹個從小就被幻術相信轉生,死亡這些狗屁鬼話的人,不用猛藥,不治狠病。她看過這麽多恐怖的生死,心理承受能力早已非同常人。她壹定頂得住!”
  李念念在我懷裏拼命掙紮,力氣大得驚人,我哪顧得上再和月餅爭論,騰出壹只手頂著她的神庭穴,只盼著能起點作用。
  月餅手掌如刀,對著李念念的大椎輕輕壹擊。李念念呼出口氣,靠著我的肩膀昏了過去。
  我摟著她坐在地上,她枕著我的胳膊,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呼吸均勻,面色漸漸紅潤。我搭著她的脈搏,圓滑有力,雖然不知道醒來會怎樣,但是目前沒有大礙了。
  月餅註視著李念念:“幻術,相當於高深的催眠。李文傑不但催眠了她,還讓她陷入了‘卡珊卓情結’。”
  所謂“卡珊卓情結”,指的是舉杯預測能力的人往往要承受精神上巨大的孤獨。當壹個人知道未來發生的壹切卻又無法改變無法向別人訴說的時候,沈默、壓抑、痛苦的心情往往會摧毀心智,在壹切到來之前先毀滅自己。
  我想到河裏那個怪物,想到經歷的壹切,打了個冷戰:“如果咱們不出現,能穿上繡花鞋的李念念會在特定的時候跳入河裏自殺?”
  “妳終於明白了。”月餅往秦淮河裏狠狠扔了壹塊石頭,“五位純陽陣也好,李念念也好,還是其他的狗屁玩意兒也好,都是為了河裏那個怪物!還記得第壹個畫面發生的事情麽?樹林裏有兩個人說,東西在杜十娘沈江的百寶箱裏!”
  就在這時,平靜的秦淮河冒出無數個細碎的氣泡,濺起壹片雪白的水花。
  水花中央,漂出壹團頭發,隨著氣泡散布在河面。慢慢地、慢慢地,頭發越來越多,在河面鋪蓋成壹米大小的圓窩。忽然,頭發叢裏冒出兩只皺巴巴長著肉蹼的小手,扒著亂發,吃力地爬了出來。
  它的臉只有拳頭大小,布滿黑色血絲,鼻梁完全塌陷,眼睛占了半張臉,嘴角幾乎咧到肉團似的耳朵,周身褶皺的白皮長著壹層青色絨毛,壹根細長的肉條垂在尾部。
  我把李念念護在身後:“嬰兒屍?”
  月餅反手扣著幾枚桃木釘:“魃。”
  “哧!”魃咧嘴叫著,那團頭發突然從河面騰起,如同數條黑色綢緞向我們卷來。
  “退後!”
  月餅跳到我身前甩出桃木釘,被頭發半空擊落。
  這壹切發生得太快,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頭發已經把月餅雙臂纏得結結實實。又有數團頭發沿著河面撲上岸,繞過月餅直接撲向我。
  “它的目標是李念念,”月餅後仰身體和頭發團繃著勁兒,“快帶她走,保護她!”
  “那就給它!”我把李念念往前壹推,數團頭發把她裹得像個黑蛹,向河裏拖去。
  我順著推力跑到月餅身邊,用這輩子從沒有過的速度摸出軍刀,割斷了纏著月餅的頭發。
  “看妳的了!”
  “我懂了!”
  李念念已經被拖進河裏,月餅縱身壹躍抱住李念念,借著帶力又向前壹躍,雙手夾著桃木釘,整個人平行在河面上飛撲至魃的身前,桃木釘插進它的胸口。
  十八
  魃“呀呀”厲嘯,幾股白漿從胸口噴出,濺到月餅衣服,如同強酸腐蝕,“嗤嗤”冒著白煙,很快滲進皮膚,瞬間鼓起數個燎泡。
  月餅半身落在水中站定,悶哼壹聲,雙臂劇烈顫抖,顯然在忍著劇痛,桃木釘壹點點摁了進去。
  我急忙跳進河裏,正準備軍刀刺出,月餅啞著嗓子說道:“先救她!”
  “妳丫別扯淡!”
  月餅回頭吼道:“她不該死!”
  我這才看到月餅的臉上被白漿燙起了壹片水泡,壹叢頭發繞過他的脖子,越勒越緊。
  魃呲牙噴出壹股灰氣,月餅面色壹黯,身形略略佝僂,隨即挺直胸膛,雙臂奮力前推,桃木釘齊根沒入。魃的身後又豎起大片頭發,像壹片巨型水浪拍中月餅,發絲根根纏繞,瞬間包裹到月餅胸口。
  “妳死不了!”我踏水前沖,身體踉蹌摔進河裏,才發現雙腳被頭發纏得結實。我正要揮刀斬斷頭發,魃突然後撤,生生拔出桃木釘,雙腳蹬水高高躍起,雙手指甲彈出,淩空撲向李念念。
  “哼,休想。”月餅揚著眉毛,嘴角掛著輕松地笑容,“南曉樓,我哥哥最後壹句話還記得麽?活著,是為了驕傲地死去!”
  “爆!”月餅仰頭,嘴裏噴出壹股血箭擊中正在下落的魃。幾條壹厘米長短,類似於蚯蚓的蟲子隨著血水吸附在魃的身上,順著傷口爬了進去。
  只見魃忽然亮了壹下,身體裏傳出幾聲悶響,腦袋如同正在充氣的氣球,迅速膨脹,兩顆眼球“啪”地迸出,紅的、白的、綠的液體從眼窩噴出。魃在空中如同畫面定格,直直落到月餅背上,爪子嵌入肩膀,往水裏拖著。
  “這是我最後的蠱術了。”月餅低頭咳了壹聲,身子軟軟地晃著,“先救她。”
  纏繞雙腳的頭發松開了,我探手抓住纏繞月餅的頭發,滑溜溜地根本抓不住,頭發從指縫滑落,眼睜睜看著魃拖著月餅往水中滑著,“咕嘟咕嘟”冒出幾個水泡。
  “月無華!”我正要潛進河裏,余光瞥到李念念,纏裹她的頭發已經消退,臉上漾著帶著安詳的笑容,慢慢沈入水中。
  壹瞬間,我懂了!
  月餅不說那些話,李念念不會受到刺激導致精神錯亂;月餅不把她擊暈,李念念也不會輕易被魃纏住。
  月餅這麽做,是因為他的內疚。
  月無華,妳這個這個什麽事情都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攬拼命自責的混蛋!
  我抱著李念念上了岸,使勁吸了口氣正準備跳進河裏,忽然看到身前的樹影裏,有壹條瘦長的人影。
  “南曉樓,妳好。”
  聲音說不出的別扭,既像女人,又像是男人故意捏尖了嗓子。
  我擡頭順著樹影看去,壹個消瘦的中年人迅速躲到樹後。我心裏壹凜:“李文傑?”
  “果然聰明,不愧是真正的異徒行者。”樹後響起拍掌聲,“當年我們有些耐心,也不會變成現在這種情況。”
  十九
  換在平時,我肯定操刀沖過去,眼下卻進退兩難。魃中了月餅的桃木釘和爆蠱,最後壹點力氣把他拖進水,我現在下水時間還來得及。可是李文傑突然出現,想都不用想,根本不可能讓我營救月餅。何況我怎麽可能把李念念自己留在岸上?
  “月無華中了魃的屍怨,大羅金仙也活不了。”李文傑語調更加奇怪,根本不帶絲毫情感,“幸好被發蛹包住,不但死不了,還能復原,就是需要點兒時間。當年我在瓜州江裏找到被發蛹包裹的魃,活了千年不死,也算是科學界壹大發現。”
  我不明白李文傑說這些話的意義,但是知道他沒說假話,心裏有了計較,月餅暫時沒有危險,當即回道:“廢話少說!”
  “含怨而死的女人,臨死前遇水木化成魃。發為人之精氣根本,以怨成形護主。很多墓中女屍,死後頭發依然生長,加以時日,也可成魃。”
  我心裏暗暗盤算,李文傑這個王八蛋這種時候居然有心思跟我科普魃的來歷。正準備假裝打斷他的話分散註意力,壹刀把他搞定也就是幾秒鐘的事兒,直接來個水落石出也不耽誤救月餅。這麽想著剛要動手,李文傑“嘿嘿”笑道:“南曉樓,不要有別的想法,聽我說完。”
  “自古以來,盜墓分為官、民兩類,不僅僅是為了墓中那點兒明器。據說,尋到魃,食之,可長生,這才是目的。土族對此深信不疑,這也是上次行動的時候,其余七族堅決反對土族加入的真正原因。換做是妳,也不願意身邊有幾個以吃怪物長生為信仰的人做隊友吧?其實土族大錯特錯,他們哪裏知道,吃了魃不但不能長生,反而會屍毒入體,成了守陵屍,這算是防盜墓賊的壹種守墓方式。”
  我心說“五十步笑壹百步”的理由總是能自欺欺人,忍不住嘲諷:“妳們在沙漠似乎也是靠吃人逃出來的吧?”
  “那是沒辦法的事情。活著總比死了好。”李文傑口氣很不以為然,“如果我們都死了,又怎麽會有妳和月無華?”
  這句話很難理解,我勉強能聽懂幾分,忍不住心頭狂跳:“妳這話什麽意思?”
  “呵呵……跑題了,到了終極任務,妳們會明白。只有異徒行者才能完成所有任務,我們犯的錯誤是太心急,認為另辟蹊徑跳過異徒行者這個環節,也可以找到完成任務的方法。”
  “我尋到魃,發現任務目標就在發蛹裏,麻煩的是怨氣實在太強,根本無法取走目標。我只好利用金陵先天格局產生的陰祟,布下五位純陽陣,把它養入秦淮河。由魃食祟,以祟消怨。還特地用繡花鞋下了符咒,只要穿上鞋的人會中幻覺,心甘情願沒有怨念成為魃的食物,用陽氣加快抵消怨氣。沒想到弄巧成拙,魃的戾氣越來越重,根本無法接近,由此死了不少夥伴。唉,可惜……”
  我想到河裏的那些人骨,心說就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了,這些所謂“夥伴”十有八九是中了妳的幻術,下河當了炮灰,還腆著臉敢說“可惜”?
  “把月無華撈出來吧,加快時間完成所有任務,時間快來不及了。這次迫不得已出現,是不想任務失敗……”
  李文傑接著說的話,我根本聽不懂,就像是手機信號不好,話筒裏斷斷續續全是雜音那種感覺。
  我壹下子明白了,幾步繞過那棵樹,地上有壹串腳印,樹杈裏架著壹個人偶娃娃,血紅的嘴開合著“咿呀咿呀”含糊不清。我心裏懊惱,先入為主的認為李文傑就在樹後,卻沒想到“借物傳形”這壹層,就這麽白白放他跑了!
  “借物傳形”屬於幻術的壹種,源自於“玉女喜神術”,施術者利用自己的血遠程控制人偶做出完全相同的事情。簡單來說,血塗在木偶哪個部位,就能做出施術者正在做的事,最遠距離是四十九丈。古代心術不正的術士,利用這種法術坑騙百姓,借此招搖撞騙獲取私立。兩晉時期被明令禁止,通曉此種法術的術士要麽被殺,要麽隱姓埋名,漸漸演變成了魔術戲耍,現今國內只有三個著名魔術師會使用。
  按照“借物傳形”的法門,李文傑肯定是邊走邊說,此時已經遠在壹百五十米以外。夫子廟格局錯綜復雜,找是找不到了。
  我憋了口氣跳進河裏,按照第壹次落水的記憶遊過去,果然看到隱隱亮光。包裹月餅的發蛹架在人骨堆上面,魃被壹根豎起的骨茬穿透,眼眶兀自流著絮狀物,早已死了多時。
  骨架裏還有壹個開了蓋的小箱子,裏面放著壹把古玉鑰匙,正是這玩意兒放著光,看來就是李文傑所說的任務目標。
  這個場面多少有些恐怖,我肺裏氣不多了,板著骨架夠到鑰匙塞進褲兜,拖著月餅上岸,用軍刀割開發蛹。
  月餅閉目沈睡,傷口居然痊愈了,脈搏正常,心跳平穩。我摸不清門路沒敢亂弄,正要翻開月餅眼皮看看瞳孔,月餅忽然說道:“不許人工呼吸。”
  月餅冷不丁這麽壹下子,差點沒把我嚇得直接跳進河裏:“妳丫詐屍前能不能先打個招呼?”
  “南少俠,妳的腦子有時候真是讓我無語。”月餅摸著脖子從發蛹裏坐起來,“李文傑明明用了借物傳形,妳居然沒反應過來。”
  我這下子奇怪了:“妳怎麽知道的?”
  月餅揚揚眉毛:“我在發蛹裏恢復得很快,耳力比平時靈敏很多,妳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就是沒法動彈幹著急。”
  “也就是說,妳早就醒了?”
  “嗯。”月餅老老實實點著頭,“大戰壹場累了,多歇會兒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這才覺得全身酸痛,累得肌肉直哆嗦,索性坐在地上:“他說的話妳有什麽看法?”
  “懶得分析,只有兩種選擇,”月餅把那堆頭發卷巴卷巴扔進河裏,抱起李念念扭頭就走,“壹是放棄任務,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二是繼續任務,百折不撓水落石出。”
  我掏出古玉鑰匙摩挲著,搖頭苦笑。
  有些路,開始走了,無法回頭。
  “月餅,咱把李念念送醫院?”
  “當然是賓館!兩個大男人,抱著壹個昏迷的美貌少女進醫院,估計會有熱心群眾報警吧?”
  “咱們抱著她回賓館就沒熱心群眾了?”
  “總不能扔這兒吧,”月餅挺了挺脊梁,“我壹定把她治好。”
  二十
  為了不太紮眼引起麻煩,進賓館前我和月餅壹左壹右架著李念念,偷偷摸摸往電梯溜。好在服務員後半夜也是困了,趴著打盹兒壓根沒註意。我們做賊壹樣把李念念帶進屋,往床上壹放才算是松了口大氣。
  “她要是壹直醒不了,咱不能守壹輩子吧?”我還是第壹次和女人共處壹屋,尤其是躺著的女人,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南瓜,君子色而不淫。”月餅拿著根煙卻不點著,估計是怕熏著李念念。
  “妳哪只眼看見我色了?”我拿幹松衣服去洗手間換著,“要不是我,妳十有八九還在發蛹裏追憶過往。”
  “李文傑說的找到魃可以長生那個事兒,估計是說發蛹的這種功能,而不是真的長生。”
  我換好衣服出了洗手間:“裹在頭發裏就算活壹萬年,還不如死了算了。”
  正說著話,李念念直挺挺坐了起來,眼神呆滯地左右張望,目光停留在我和月餅身上,突然眼睛壹亮,雙手在衣服上胡亂摸著,面色越來越驚恐,嘴巴微微張開,憋了幾秒鐘,才發出聲嘶力竭的叫聲:“救命啊!臭流氓!”
  這玩笑開大了!
  月餅臉紅得像快豬肝,兩只手摸著褲子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滿臉堆著笑結結巴巴道:“我……我們……”
  “滾開!別碰我。”李念念往床角壹縮,甩起枕頭砸了過來,“快來人啊!”
  我被枕頭砸了個正著,耳膜幾乎被李念念的聲音刺破,心裏叫苦不叠,也不知道賓館隔音效果怎麽樣?這要是招來了警察,小半輩子清白就算交代了,跳進秦淮河也洗不清。
  人慌無智,我抱著枕頭想壹把悶住李念念讓她別出聲的心都有,至於會不會失手悶死就不在考慮範圍內了。
  還是月餅反應快,運足氣咬牙瞪眼:“閉嘴!”
  李念念驚住了,半天才回過神:“妳……妳們要什麽我都給,包裏有錢,銀行卡,手機,密碼是我的生日。求求妳們放我走,我不會報警。”
  “這是妳的麽?”月餅從背包裏摸出那雙繡花鞋。
  “是……”李念念抓著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實,“下午在夫子廟買的。”
  “誰賣給妳的?”
  “天下文樞牌坊底下的照相攤。”
  我隱約捕捉到壹條線索:難怪能從相片墻裏找到線索,或許那個老板就是李文傑。
  月餅擺出壹副“如果這個世界還有壹個人值得相信那就是我”的認真表情:“我們真得沒有惡意,請相信!請把下午買鞋的經歷說壹下,這很關鍵。”
  也許是月餅特真誠的帥臉起了作用,李念念居然點了點頭,講了買鞋的經過——
  李念念是無錫人,考到南京財經大學,今年剛上大壹。下午約了閨蜜到夫子廟刷小吃,結果閨蜜臨時有社團活動,她本想改天再來,想想團購搞活動不吃可惜,就自己去了夫子廟。
  路過那個照相攤,她偶然看了幾眼,老板忙不叠推薦拍張照留念。李念念沒什麽興趣剛準備走,老板拿出鞋子,說了句“繡花鞋真好看”。她心頭壹陣模糊,有種特別熟悉的感覺,糊裏糊塗穿鞋試著大小正合適,就掏錢買了。
  剩下的事情,李念念什麽都不記得,再清醒過來就躺在賓館裏了。
  當著李念念不方便說,我和月餅根據這番話暗自分析,估計是表情挺凝重,李念念又害怕起來:“妳……妳們到底是誰?”
  我想到壹件事,拿起手機點開微信,給李念念發了個紅包:“看微信。”
  李念念警惕地瞪著我,從包裏摸出手機緊緊攥著,偷偷瞄了壹眼。
  我又發了壹個紅包:“第壹個紅包8.88,第二個紅包88.88,我發的。”
  李念念的嘴巴又張成“O”型,驚詫中不忘收了紅包,隨即滿臉興奮:“妳是羊叔?妳是活的?真有南曉樓?那妳壹定是月無華了。我的天啊!”
  我和月餅尷尬地點了點頭。
  “啊!”李念念從床上跳了起來,驚叫聲再次刺入我的耳膜,“月餅……月餅,好帥!妳的頭發怎麽這麽短?妳不是斜劉海麽?妳真會蠱術?哇,果然壹米八多……送我壹枚桃木釘作紀念好不好?我要和妳合照發朋友圈!”
  李念念語無倫次地激動著,月餅手足無措地傻站著,我滿心失落地郁悶著……
  難不成我是隱形的?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眼瞅著李念念都要沖月餅懷裏了,我幹咳壹聲:“小李啊,跟妳說個事兒。”
  二十壹
  我把發生的事情簡單講完,當然關於月餅大義凜然舍己救人這段兒故意忽略不提,李念念睜大了眼睛居然更興奮:“我被李文傑催眠了?我成了妳們這段經歷的女主角?好幸福哦。”
  我心說看年齡也就差個五六歲,怎麽腦回路構造就兩樣了呢?正不知道怎麽接口,倒是月餅從窘勁兒裏爬出來了,揚揚眉毛:“這件事情希望妳能保密。”
  “阿西吧!妳真的會揚眉毛哎!”
  月餅兩條眉毛“嗖”的平了,伸手要摸鼻子,舉到半空放下了。我差點沒把肺葉笑出嗓子眼,又覺得不太合適,假裝壹本正經:“小李,很多事情不是妳想得那麽好玩。等我們把所有環節琢磨明白了,第壹時間告訴妳。這樣吧,先回學校,還是那句話,希望妳能保密。”
  李念念可憐巴巴地皺著鼻子:“四點多,寢室回不去呢。”
  我立馬沒詞兒了。李念念眼睛骨碌碌轉著,“噗嗤”壹笑:“妳們倆不會真是……”
  “壹起鬥地主吧!”月餅再也忍不住了。
  鬥到天亮,李念念其間問了不少事兒,我們撿著不重要的事說了說。李念念以“保證不說出去”為條件合了影,手機軟件叫了輛出租車。出於安全起見,我們把她送上車,叮囑壹旦有什麽事情,立刻打電話,這才揮手作別。
  她喜滋滋的狀態,根本就沒把昨兒的經歷當回事,心真大。想想也是,她始終處於被催眠過程,根本不知道做了什麽,當然也不能感同身受,就當我講了個詭異故事而已。
  月餅總算能抽煙了,狠狠抽了壹口,兩道筆直的煙柱從鼻孔噴出。
  “我輸了二百多。”我摸摸錢包壹陣肉疼,“妳呢?”
  “去趟夫子廟,”月餅沒說輸多少錢,“不愧是財經大學的。”
  二十二
  再到夫子廟,雖說就這麽短短幾個小時,我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天亮了看得真切,得月臺的黃銅頭像蒙了塊紅布,正上方還鑲嵌著壹彎銅質彎月。
  月餅比量著彎月大小:“我終於明白龍都那句話的真正意思了。”
  我也正好想到這件事:“早明白能節省多少彎路。普通話很重要啊!”
  “叢林之神”的那段經歷,龍都解釋了西夏文的含義是“曉樓殘月,金陵遇水”。現在想想,那個“水”應該是“祟”,只不過龍都的方言太濃,我們想當然認為是“水”。
  圍著夫子廟溜達了幾圈,我們分析著李文傑的目的,其實昨晚他已經說得很清楚,只不過有些疑點需要繼續完成任務才能徹底弄明白。始終被人暗中監視控制的滋味不好受,我們聊了幾句也就沒了興趣。
  遊人漸漸多了起來,照相攤子也開張了,換了兩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我們去套近乎聊了幾句,才知道昨天壓根沒出攤兒。由此推測,李文傑心思陰沈得實在可怕,每壹步的布局都縝密嚴細,想在金陵找到他,估計是不可能了。
  我正郁悶著,月餅突然頓住腳步,直勾勾地望著昨晚遇見魃的地方:“南瓜,我懂了!”
  “李念念會有危險?”
  “不!”月餅狠狠捶著胸口,“我做錯了,咱們都錯了!”
  “妳丫快說,別沒頭沒尾的半截話。”
  “魃,頭發,長生,三段畫面,李念念,李文傑,幻術,妳明白了麽!”
  月餅的話如同壹道連鎖閃電劈開我的腦子,把所有的事情串了起來,我的額頭冒了壹層冷汗:“李念念,真的是……”
  “這不重要,最關鍵的是,咱們錯了!”月餅深吸口氣平復著情緒,“李文傑,等著吧!”
  以下是我和月餅相互討論補充推理出來的真相——
  杜十娘怒沈百寶箱,遇水積怨,變成了魃。李文傑帶領“八族”羅布泊鎩羽而歸,明白了“天命難違,終極任務必須由真正的異徒行者完成”這個道理。
  他在瓜州尋到魃卻無法獲取任務線索,這柄古玉鑰匙。也有壹種可能,他就算拿到鑰匙也不能完成任務。於是他在金陵建造了“五位純陽陣”,養魃入秦淮河,以祟豢養把它變成厲獸,保住古玉鑰匙不被別人偶然得到。
  魃吸食祟過多,體內陰氣過剩,需要陽氣互抵。整件事最關鍵的壹點就在這裏!
  昨晚遇到魃,它最初的目標是用頭發裹住李念念,而發蛹不會傷人,反而是救人的法門。也就是說,魃並無惡念,它在秦淮河待了這麽多年,不得不以活人為食,本性卻是純良。當它看到繡花鞋和李念念,知道這是李文傑準備的食物,趁著李文傑不在,準備把李念念保護起來。
  我和月餅卻以為它要傷害李念念,動手之後月餅負傷,魃用發蛹護住月餅治療,卻被月餅用蠱術爆死了。
  再反過來推理,李念念買了繡花鞋的時候被李文傑催眠,中間的過程無從而知。李文傑把繡花鞋擺在河邊,控制李念念在恰當時辰過去成為食物。魃在河裏看得明白,制造了李念念跳水的虛景,類似於“兇路”經歷中的死亡重復,提醒能看到景象的人。
  我們在河裏看到的三段畫面不是李文傑制造的幻覺,確實是犀角點燃,魃受到感應,展現出來的前生畫面。
  我們看到魃恐怖的外形,先入為主認定是兇物,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後果!
  也只有這樣,才能順利得到任務線索。
  二十三
  “美麗的事物總是容易得到更多的眷顧;醜陋的事物總是蒙受不公正的偏見。”月餅倚著護欄望著秦淮河,“咱們錯得太離譜。”
  我想起昨晚和魃的戰鬥,居然是它想拼命保護我們,而我們卻要殺掉它,覺得很荒唐。
  “換做是誰在當時的情況,都會像咱們那麽做。”我雖然這麽說,心裏堵得難受。
  “也許吧。”月餅仰頭伸了個懶腰,“對它來說,死亡,是壹種解脫。”
  我不去想李念念是否和那雙繡花鞋有前生今世的糾葛,只希望她遇到“李甲”,不要再出現不可逃避的死亡詛咒。
  月餅懂我的想法:“它死了,怨氣散了,詛咒也就解除了。”
  “對不起!”我對著秦淮河雙手合十。
  但願寂靜的秦淮河,是魃最好的歸宿。
  塵歸塵,土歸土,生命不休,如同這條千年古河,生生不息。
  “南瓜,把五位純陽陣破了吧。”月餅摸了摸鼻子,“壹切都結束了,就不要在把金陵的祟吸到這裏。萬物都有存在的意義,誰也沒有權利控制彼此的生死。何況萬壹有體陰之人夜遊秦淮,看到祟也不是好事。”
  我默算著五位純陽陣的方位,推出了陣眼位置。
  至於怎麽破的陣就不多說了,陣眼在哪裏,其實很明顯。經常去夫子廟的細心遊客,也許會發現有壹個標誌性的東西略微有改變。
  回到賓館,月餅從手機裏調出下壹個任務的照片。
  湖水中豎著三個豎點,右側壹座長橋,遠處群山起伏,左右兩山各立著壹個塔狀建築。
  也許是這段經歷導致心情低落,腦子跟不上趟兒,我和月餅分析了半天沒有得出所以然。正好李念念微信報了平安,我順手把照片發過去。
  不多時李念念回了信息——
  這肯定是臨安西湖,中間是三潭印月,那座橋是斷橋,兩座塔是夕照山的雷峰塔,寶石山的保俶塔。去年高中畢業,我們去臨安玩了幾天,印象很深刻呢。
  月餅百度了臨安西湖的風景照,兩相對比,相差無幾。
  下壹站,臨安!
  (異聞壹:金陵夫子廟,秦淮河畔得月臺,懸掛著壹方銅質歐式人頭像,正對東方,與得月臺的整體風格非常違和。奇怪的是頭像白天用紅布包裹,只有在夜間露出真容。
  異聞二:金陵遊舫幽影。網上可以搜到許多拍攝到幽影的照片,多出現於城堡、老宅、廢樓、古地、災難現場。有些人堅信拍到了幽靈,有些人則認為是PS或者特效制造的後期效果。難以解釋的是,許多照片年代久遠,根本沒有PS、特效的可能性。在這些照片中,有壹張拍攝於金陵秦淮河壹條遊舫,照片中很清晰地能夠看到,左邊第二排座位情侶並肩而坐,在他們的肩膀中間,多了壹個長發人頭的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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