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信仙

　　慢慢喝完了壺中酒，秦弈看了看院子裏的月晷，再度盤算了壹下時間，轉身回到爐火前。爐火被風帶得微晃，他立刻小心翼翼地護住風向，再也不走開了，認真專註地盯著爐火，兩眼壹眨不眨。
　　也不知盯了多久，爐火上的陶罐微微晃動，似有微光隱現，芳香撲鼻。秦弈飛速扣下罩子，爐火頓熄。
　　小心地揭開罐子，壹枚青湛湛的丹丸安靜地躺在罐子裏，有隱隱光華繞著丹丸壹閃即逝。
　　“成了？”
　　“成了。”流蘇的聲音再度浮現，“說妳無求吧，做起事來卻熬得住性子，煉藥這麽枯燥，盯著壹動不動的事妳怎麽就能做得這麽安穩？”
　　“妳給我壹個遊戲，我能更久不動。”
　　“……妳把煉丹當成了某種遊戲？”
　　“差不多，反正也是升級……”
　　“算了。”流蘇很是無語：“反正妳之前那種藥丸，只是解除怨氣侵襲致病，並不是解毒丸。這壹枚才是真正可以壹丹解百毒的仙丹——當然，這不過是第九品最下階的玩意，僅限解凡間之毒，還要看中毒程度。但已經可以說，妳基礎入門了。”
　　秦弈面上沒什麽表情，心中卻有些翻湧。
　　把丹藥捧在手心，真能感覺到有壹種能量在流轉，仿佛蘊含了很多很多玄妙的意義在其中，無法分辨。
　　兩個多月了，終於練出了第壹枚脫離了“凡品”的“仙丹”。
　　這是沒有修煉任何功法，沒有壹絲靈力，沒有特殊藥材特殊火種特殊丹爐，純粹用高明的煉丹藥方和火候掌控，煉制出了仙丹！
　　“現在知道我沒有騙妳了吧。”流蘇冷冷道。
　　秦弈去墻角拎起了狼牙棒，棒身黑不隆冬，但在月色下卻似乎能隱隱看出壹絲暗紅色澤，仿佛殘存萬年的血跡，細思有些猙獰。他嘆了口氣：“沒有修行，都可以布置陣法、煉制仙丹。妳教給我的應該是很高端的法門吧？”
　　“也是妳契合之故，妳是我見過最適合修仙的人。”流蘇也沒再和他爭吵，反而誇獎道：“如此悟性，又耐得住性子，澄明清凈，便是許多自稱有道行者也及不上妳。”
　　“就別天天重復著慫恿我修仙了。小命最要緊，奪舍這種事情想想都恐怖，誰敢賭？”
　　“就是太怕死。”流蘇冷冷道：“之前教妳練的丹藥，妳壹枚都不敢吃，別以為我不知道妳起個吃棗藥丸是什麽意思，這枚新丹妳又想怎麽命名？”
　　秦弈沒回答，出神地看著丹藥，忽然道：“妳想教我修行，為的是讓我將來有能力助妳重塑身軀對吧？”
　　流蘇沒好氣道：“對。”
　　“那我說把妳送出去找過壹個主家，妳又不同意。多少尋仙者都會把妳當寶貝供起來，又何必和我在這較勁？日復壹日磨著我，說著壹模壹樣的車軲轆話，有意思嗎？”
　　流蘇冷冷道：“這兩三月來，妳提防我，我又何曾不在觀察妳？妳雖怕死多疑，內心倒良善，別人則未必。我不過壹縷殘魂，並無自保之力，也怕所托非人，萬劫不復。”
　　秦弈笑道：“妳這麽壹個惡毒的器靈，居然會怕所托非人？”
　　“我不是器……算了。”流蘇若無其事道：“正是因為我這種……器靈，才更知道遇上了同類是什麽下場。”
　　“好有道理。”
　　“當然有道理。”流蘇悠悠道：“反正我在山間千萬年都等過來了，很有耐心，妳既然對煉丹布陣感興趣，終有壹日會忍不住跟我修行……說實在的，讓妳把我扔了，妳舍得不？”
　　秦弈抽抽嘴角，沒說話。
　　流蘇冷笑：“就像妳跟我說的小故事壹樣，人類的本質果然是真香。”
　　“那我有沒有告訴過妳人類的另壹個本質？”
　　“什麽？”
　　“復讀機。”秦弈板起了臉：“聽不懂不要緊，妳只要知道這很像妳。”
　　……
　　“嗖！”銀光如練，李青君槍出如龍，將壹頭突然竄出的青蟒釘死在山壁上。這男裝少女，竟有著極為上乘的武學，修行已然登堂入室。
　　淡淡毒氣溢散出來，她皺了皺眉，揮手驅散。
　　李青麟似是很放心妹妹的實力，他沒去出手，而是很認真地在觀察山間形勢。山間雲霞繚繞，也漫過兩人所處的方位，很淡，影響視覺程度不高。他伸手虛撈了壹把，那雲霧卻似是躲著他壹樣，反而散開了。
　　“青君，進山之後，是否覺得哪裏不舒服？”
　　“覺得從頭皮到骨髓透著悚然，皮膚有些發麻……”李青君雙手抱臂打了個哆嗦，“就像聽著兩把槍身摩擦的那種聲音……”
　　話音未落，忽有毛骨悚然之意興起，頭皮都有些炸開的感覺。兩人轉頭看去，卻見壹頭渾身通紅的野豬從山石之後驟然躍了出來，獠牙森森，竟有尺許長，遠在數丈都能聞到血口之中傳來撲鼻的腥味。
　　李青麟也提起了長槍。
　　“吼！”野豬急速撞來，帶起壹片沙塵。
　　兩人左右散開，野豬壹個急剎，豬蹄竟然在地上按出了壹個土坑。
　　李青君正要出槍，另壹邊李青麟的槍尖早到，炫目的厲芒狠狠戳在野豬腦袋上，直貫而過。野豬掙紮嘶吼，卻沒有即刻身死，那獠牙還在嘗試反挑，如同有靈壹般，形狀詭異至極。
　　李青君壹聲輕喝，翩然躍起，長槍從野豬口中直插而入，野豬掙紮片刻，終於沒了聲息。
　　三下五除二就擊斃猛獸，兩人卻也沒什麽自得之情，仿佛天經地義。李青麟看著野豬屍首，忽然壹笑：“這山下村民倒也厲害得很，有這樣的猛獸在山中，居然個個過得自得其樂，那秦弈直接就住在山腳下，也真不怕死？”
　　李青君猶豫道：“會不會是真有什麽道行之士隱匿山中，護佑村民……”
　　“沒有。”李青麟斬釘截鐵，“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神仙！”
　　仿佛回應他的話語，四面八方的薄霧之中響起了低低的嗚咽，似有怨恨之意繚繞心田，揮之不去。
　　李青麟聽著嗚咽聲，不為所動，沈吟道：“我覺得這雲霞根本不是仙氣，反而可能是怨氣鬼厲所聚，這野豬很可能就是受了什麽臟東西影響變得這樣的……”
　　他的判斷至少對了壹半。雲霞是怨氣，只是野豬的變異與此無關。
　　李青君奇道：“那怎麽會是紅彤彤的顏色，看著仙氣飄飄？”
　　李青麟漠然道：“究竟是誰說的紅霞就很仙氣？血是什麽顏色？”
　　“呃……”
　　“所以這霧氣反而躲我，因為我征戰過沙場，身上的煞氣或許比這些千萬年來無所憑依快要散盡的怨氣更濃。”
　　李青君很信服兄長，聞言便道：“這麽說來，或許千萬年前這裏死過很多人？”
　　“不知道，反正我看它也到快散盡的時候了。”李青麟伸手掂出秦弈的藥丸，搖頭笑道：“所謂山間毒瘴，其實只是被怨氣侵襲。那些九流方士的丹藥反而比正經解毒丹好用……這便是所謂秦弈壹丸解百毒的秘密。”
　　李青君瞪大了眼睛：“妳……妳來這裏，是為了……”
　　“世上或許有些魑魅魍魎，也有些捉鬼除妖的法術，卻根本不可能存在真正的長生之法。否則多少帝王沈迷於此，為何不見壹人長生？妳我武道有成，延年益壽已非尋常，妖魔鬼怪亦可破之，又尋個什麽仙！”李青麟斷然道：“東華子不過用些九流方術哄騙父王修道，亂我朝綱，我也帶壹個方士回去，破他伎倆便是了。”
　　“所以妳根本就是專為那秦弈而來！”李青君頓足道：“妳號稱陪我來尋仙，其實只是為了驗證傳聞，搞明白他是不是妳想要的人！”
　　李青麟轉頭看著她，再次重復：“世上根本沒有神仙。”
　　李青君氣鼓鼓地往山下跑：“我這就去揭穿那姓秦的騙子真面目，看妳是不是要帶個和東華子沒兩樣的騙子回家！”
　　李青麟目送他下山，搖頭笑笑，又擡頭看了看山間雲霧，繼續往更高處信步而去。
　　他要去看看秦弈說的不會追人的怪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