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二十七把劍，了然於心

　　回到客棧後, 杜靈坐在床榻邊出神，她想到剛才燈火憧憧間，陳遇槐目光專註望著她的神情。
　　她將手握緊自己胸口間的衣裳, 隱隱察覺到胸腔裏的心跳不太正常。
　　她往後倒在床上, 又想到鮫人少女告訴她的事, 杜靈的思緒有些混亂，但想起陳遇槐說的話，他會壹直在, 杜靈頓時覺得安心許多。
　　杜靈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睜開眼的時候已經半夜，屋裏的油燈還亮著光，她將旁邊的被子往身上壹蓋又囫圇睡過去。
　　夢中的場景依舊模糊, 但杜靈多少明白這些是她以前的記憶，夢境也比平常安穩許多。
　　等第二日起來時，她精神難得好壹些, 梳洗好出門去找陳遇槐，他們今日要去杜家看看。
　　杜家不知還在不在南堯城，南堯舊臣大多都回到了他們老家，也有人另投新主, 留下來的人甚少。
　　杜府宅子早已換了主人, 杜靈和陳遇槐並沒有發現什麽，他們才出城去找杜家的祖墳。
　　杜家幾代人都住在南堯舊都，如今山河不再，國破城亡，他們也離開了南堯城，只留下帶不走的墳墓。
　　杜皇後確實被葬在杜家祖墳中，杜靈將墓碑壹壹看過來, 只能根據年代來找自己母親的墓，最終還是陳遇槐對她招了招手，叫她過來，告訴她找到了。
　　多日之前，她還陪在陳遇槐身邊，祭拜他的母親，如今風水輪流轉，輪到了自己。
　　杜靈說不清自己什麽感受，她將路上買的雪白香燭放在墓碑兩邊，用火折子點燃蠟燭，然後從竹籃裏拿出壹疊紙錢，放在燭火上方點燃，放在地上開始默默燒紙錢。
　　陳遇槐站在她身後看著她動作並未打擾她，看著杜靈緩慢將買的紙錢燒完，始終未發壹言。
　　杜靈燒完紙錢，站在墓碑之前看著上面的字跡，她垂下眼睫又看向墓碑上的字，她將上面的名字記在心底，垂頭躬身三拜。
　　二人要下山之時，正巧遇到壹行人上山，似乎也是來祭拜死者的，杜靈只看了他們壹眼，便和陳遇槐離開。
　　那壹行人走到山上，瞧見杜皇後墓前有剛燒完的紙錢，不禁怔楞。
　　“能記得姑母的人不多了。”其中壹位青年看著眼前的場景，不禁感嘆壹聲。
　　“少爺，會不會是剛才那二人？”他身後壹位仆從開口，“若是小公主……”
　　青年似乎也猜測到這件事，連忙命人去追剛才下山的二人，良久他派去的人回來報信，說是已經找不見二人身影。
　　青年聞言壹嘆，“也罷，她與我杜家緣薄。”
　　杜靈和陳遇槐不會和凡人壹樣緩慢走回京城，沒人的時候二人用了法術，很快就到了城門口。
　　南堯城今日與昨日並無分別，陳遇槐和杜靈不會在這裏停留太久，頂多留壹兩日就打算去往別處。
　　此間事了，杜靈用符篆給蘭蓉蓉傳信，壹時半刻還未收到對方的回信，便打算四處看看，並不著急。
　　他們將離開南堯城時，杜家壹行人剛回來，仿佛命中註定，總要錯過。
　　杜靈此刻並不知曉，哪怕她知道也不會生出什麽情緒，她與杜家的人並無感情，聽進耳裏，也只是聽聽就算。
　　離開南堯城杜靈就收到蘭蓉蓉的回信，得知她不在東燕境內，她和陳遇槐過去不知要多久，路上偶爾斬妖除魔，倒也不覺得枯燥。
　　只是南堯多雨，雖說如今南堯四分五裂，但該下的雨卻壹點也沒見少。
　　沒行幾天，杜靈和陳遇槐便被困在壹處破廟之中，只能看著外面的大雨無奈。
　　陳遇槐在破廟中撿了壹些柴火，點了個篝火，火光照亮周邊的壹切，能夠看見破廟的環境。
　　雨夜的天色比平日還要暗，杜靈坐在陳遇槐身邊，只覺得火光之外黑黝黝壹片。
　　這間廟宇不知是哪位神仙的廟，上面的石像面目猙獰，偶爾還有壹點金色從石頭裏透出來，可以猜出上面的鍍金不知被多少人摳下，如今只剩下青黑色的石像矗立在那裏。
　　篝火驅散了周邊的冷意，杜靈眼睛往陳遇槐那邊瞄了壹下，往他身邊湊了湊挨著他，她隱約覺得自己心跳得有些快，但又不知道該怎麽停下來。
　　陳遇槐以為杜靈是害怕，畢竟多數時候她都是睡馬車，沒有這裏這般寬敞，車廂裏還有照明用的海明珠，可以壹眼就看盡馬車裏的布置，不似這裏昏暗。
　　“晚上妳在旁邊睡，我看著。”陳遇槐開口道。
　　杜靈此刻確實有些害怕，她輕輕點了點頭，坐在篝火旁邊烤火，身上的寒意也驅散了許多。
　　等這場雨季過去，天氣會逐漸炎熱起來，夜裏也不像春季那般冷，杜靈身上的春衣也要換下來。
　　躺下的時候杜靈有些睡不著，地上鋪了壹層幹凈的幹草，杜靈躺在上面並不覺得不能睡，只是眼睛望著陳遇槐被火映紅的側臉，許久沒有移開目光。
　　陳遇槐察覺到她目光，轉過頭看過來，見她忽然閉上眼，忍不住笑，“睡不著？”
　　杜靈眼皮動了動，隨即自暴自棄爬起來，她又坐到陳遇槐身邊，“小師兄在這壹直守著，只有我睡覺，有些過意不去。”
　　“平時妳可沒有這個自覺。”陳遇槐壹只手托著下巴看他，火焰照亮他眼中的墨色。
　　杜靈抿唇，她望著眼前的篝火，各種情緒明明滅滅在她眼中閃爍，腳尖踢了壹下近在咫尺的木棍，聽見火燒著木頭發出的聲響，讓她心情也十分不平靜。
　　她不太明白，只是認為陳遇槐比她見過的所有人都好，無論是相貌還是脾性，日日夜夜面對這樣壹個人，杜靈明白自己遲早也會喜歡上他。
　　杜靈能夠感覺到，陳遇槐對於她的縱容，是壹種在她不明白也看不見的程度上，若是他知曉自己會喜歡上他，還會這麽與自己親近嗎？
　　浮黎山修為比她好的師姐比比皆是，更不提還有大宗門，他們路上並非沒有遇到過其他宗門的弟子，只是陳遇槐無意和他人結伴，所以這壹路壹直都是他們兩人。
　　杜靈其實想壹直這麽下去，但也知道這樣是不可能的。
　　陳遇槐是陳遇槐，不是她壹個人的小師兄。
　　陳遇槐沈靜坐在旁邊，目光壹直在杜靈身上，見她壹直低著頭不說話，也沒有問她在想什麽，估摸她還沒從南堯城走出來，便不曾打擾。
　　他沒再看杜靈，也沒有勸她去休息，等她覺得困了，自然就去睡了。
　　半晌過去，杜靈坐在原地開始打瞌睡，陳遇槐發覺她整個身體往前傾，仿佛要栽入火中，連忙伸手攔住她，才沒讓她被火燎到。
　　杜靈微微睜開眼，朦朧間瞧見陳遇槐的臉，鼻尖都是熟悉的氣息，又閉上眼往他身上靠，抓著他的衣袖沒松手。
　　陳遇槐坐在原地發楞，隨即才明白杜靈是真的睡熟了，便將她抱起放在她剛才躺下的地方，他小心將自己袖子從她手裏抽開，卻見杜靈手劃過袖口握住他的手。
　　陳遇槐看著她睡夢中的動作有些無奈，杜靈這樣讓他想起她小時候，陳遇槐看著她緊握自己的手，他知道杜靈現在不是小孩子，她也從未對他防備過。
　　他終究還是沒忍心將手從她手裏抽出來，只是反握住比他小許多的手，杜靈的手指結比他要圓潤壹些，沒有十分明顯的骨節，比他更為纖細。
　　是壹只女人的手。
　　陳遇槐忽然閉上眼，片刻後睜開眼小心掰開她的手指，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
　　明亮的篝火映照著他的身體，陳遇槐將手指在自己面前張開，他能夠感覺到杜靈在長大，如今的她不是過去的小女孩，這些肌膚之親應該少些才好。
　　壹旁的杜靈只覺得夜裏睡得十分安穩，她似乎又回到浮黎山，夢裏陳遇槐為了照顧她，往往等她睡著才離開。
　　陳遇槐知道她怕黑，始終在她屋裏點著壹盞明亮的燈，又怕燈光太亮不好入睡，會將燭燈移遠壹些。
　　哪怕杜靈睜開眼陳遇槐不在身邊，她瞧見屋內還亮著的燈火，都會覺得安心。
　　杜靈從睡夢中睜開眼時，外面天還灰蒙蒙的，只有壹點晨曦，最為明亮的還是燒了壹夜的篝火。
　　她徹底清醒坐起身，陳遇槐不在身邊，杜靈整理好發髻衣裳，才打算出門去尋。
　　屋外還下著霧蒙蒙的小雨，她剛拿出傘準備撐傘出去，就看見陳遇槐從外面回來，身上並未被雨沾濕，顯然是用了靈力驅散了身邊的雨霧。
　　霧雨濡濕著破廟外的壹切，暈染院外林間的各種綠色，陳遇槐身處其中，壹襲黑衣襯得膚色極白，格外顯眼。
　　杜靈站在破廟檐下看著他走過來，看著他連同屋外壹切被雨霧暈染，從模糊到清晰。她看著陳遇槐擡眼朝這邊看過來，壹雙桃花眼帶著溫和笑意，待人到面前時帶起壹陣微冷的風，杜靈聞見這是雨後草葉的味道。
　　杜靈開口詢問：“妳去哪了？”
　　陳遇槐垂頭將自己衣袖上沾到的草葉拿下來，才轉眼看她，“餵馬去了。”
　　隨後他又道：“天再亮壹點估計就晴了，這壹帶沒什麽住家，明晚恐怕還要宿在野外。”
　　杜靈見狀不再詢問，她將手裏的油紙傘收起，隨後擡眼看了壹眼漸漸亮起的天空，覺得這場雨季差不多快要結束了。
　　連同她與陳遇槐下山後的壹切都將成為記憶，緩慢地往後推移。
　　她對此並無多少感慨，仿佛了然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