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靈魂

第八章 靈魂

拉米爾杜觸摸到了生體的皮膚。

率先透過指尖傳遞到大腦的觸感，是微微的冰涼。

這並不只是單純的溫度上的降低，而是壹種混在在各種觸感之中，卻是第壹個抵達拉米爾杜的神經的、最為突出的觸覺。這種冰涼也與拉米爾杜經常觸碰到的、屬於金屬、玻璃亦或者其他無機物的溫度所不同，拉米爾杜不知道自己該如何用語言去描述那種奇妙的觸感，但當最初的新奇感與驚訝逐漸消退之後，停留在他心中的是壹種他不願承認的……

親近。

這不由得讓拉米爾杜想到了壹種在舊世紀曾經廣為流傳、在新世紀的生體技術最先發展的那幾年也喧囂甚上的理論——“恐怖谷理論”。

人類與任何類人而非人的造物之間的情感曲線都是壹個雙峰的波形。當類人的造物僅僅只在表面上具備與人類相似的特征時，人類對於造物的感情會呈現出正面的傾向。然而壹旦這種相似的程度跨越某種界限而到達壹個特定的程度時，人類對於這些“類人”的情感就會急轉直下呈現出完全的負面傾向。但這種負面也並非持續性的，當“類人”與人類本身的相似度繼續上升，達到以假亂真的程度後，人類對於“類人”的情感也會再度回到正面，產生人類與人類之間的移情作用。

拉米爾杜不清楚自己現在正處於哪種階段，因為從壹開始他就極端抵觸任何“類人”的存在，甚至於連他親手設計的AI都沒有給予壹個擬人化的代號或者命名。

他原本並不是這樣的，五年前的他，還曾經因為能夠親手創造出這樣存在而興奮不已。但也正因如此後來發生了那樣的悲劇，而那場悲劇也早就了現在的他自己。

哈……說到底不過是對人類的模仿，就算再怎麽真實也是沒有靈魂的空殼嗎。

拉米爾杜收回了手指，他已經忘記自己最初尋找生體身上神經節點也就是對外接口的目的了。

靈魂。

拉米爾杜並不相信神的存在。

但此時此刻，他卻認為面前的這具身體，只是沒有靈魂的空殼。

而就在拉米爾杜準備離開的時候……

他突然註意到了壹個變化。

奇怪，剛才她的頭是朝向這個方向的嗎？

雖然心中對於面前的生體還有些許的抵觸，但拉米爾杜已經不再抗拒用“她”這個人稱代詞了。

拉米爾杜不是沒有想過堅持用“它”，但剛剛實際觸碰過她的皮膚後，他覺得這樣的堅持不過只是自我催眠壹樣的固執罷了。就算只是壹具軀殼，在他的眼中，這也是壹具已經具備了所有人類的特征、可以被他視作完全的同類的軀殼。

但軀殼……是會自己活動的嗎？

拉米爾杜有些猶豫，他曾經親眼目睹過面前的這具生體自己走進房間，所以對於對方可以自主活動這件事他理應是沒有疑問的。

然而現在，他的心中卻充滿了猶豫與遲疑。

這不只是因為他反復對比過自己的記憶後已經確定了“她”的確活動過的事實，更因為——

那雙眼睛。

那雙此時此刻正毫不遮掩地直視著他的眼睛。

拉米爾杜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而就在他的註視下，壹直都保持著站立姿勢的生體突然舉起了壹只手臂，這讓拉米爾杜立即又後撤了兩步。

拉米爾杜躲到了沙發之後，他看著仍然站在原地卻沒來由地突然開始了活動的生體分別擡起了兩只手臂，然後擡高到了眼前，似乎是在確定手腕與手指的關節是否靈便壹般活動著。

接著，他又聽到了聲音。

“確認發聲系統的情況……啊，哦，貌似沒有什麽問題。”

嗯？這句話的意思是……

“接下來是行動系統。我知道，壹切都按照模擬中的操作來，我只要想……”

話音未落，生體突然大刺刺地邁出了壹步，然後頓時失去平衡摔倒在了地上。

“啊哦！”

房間裏頓時響起了痛叫聲，而聽到這個聲音後的拉米爾杜也頓時皺起了眉頭。

這真的只是壹個生體嗎？

如果說這壹切都是她自己的自主表現，那拉米爾杜只能自認不如然後就此結束掉自己的研究項目了。但剛剛的反應與之前包含“測試”這種字眼的話語又讓拉米爾杜產生了別的想法，雖然不能排除上面的可能，但或許還有另壹種解釋：在某個地方存在著壹個操縱者，而這具生體只是壹具接受遠程操縱的軀殼。

懷著確認自己想法的目的，拉米爾杜走出了自己的藏身處，也第二次開始主動靠近那仍然跌坐在地上的生體。

“我沒事，還好……嗯，看來平衡部分的系統協調問題還是沒有解決，還有，提前通知妳們壹聲，測試的痛覺系統工作良好，我現在真的像是摔了壹跤壹樣痛，嘶……”

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拉米爾杜心中的疑慮已經確定了大半了。

他直接走到了生體的面前，然後蹲了下來。

拉米爾杜確信對方能夠註意到自己，實際上她或者說他應該早就已經註意到了，只不過壹開始的時候他還沒有確認真相，本能地就采取了逃避的措施。

而現在，拉米爾杜的心中已經無所畏懼了。

畢竟如果是面對未知的事物，那他無法克服心中對於未知的恐懼也是壹種自然現象。但既然對方已經是已知的，還和自己是同類……那就不需要這麽多適應的過程了。

而另壹邊，坐在地上的生體小姐也註意到了拉米爾杜的來意。

“好了，先到這兒吧，剩下的等以後再調試。”生體小姐端正了坐姿，她似乎在向某些人說著什麽，但她的眼睛明顯沒有看向唯壹位於她身旁的存在也就是拉米爾杜。

然後，她終於將視線投了過來。

“妳們都出去吧，我要和客人單獨談談……對，他已經反應過來了，就這樣，都出去。”

在壹番命令壹般的……自言自語後，生體小姐的眼神終於投向了拉米爾杜所在的方向。

“那個，妳難道不覺得我們現在這種姿勢很不適合接下來的談話嗎？”

生體小姐突然開口說出的話讓拉米爾杜有些措手不及。

他並沒有做出什麽動作，而是直接反問道：“妳到底是什麽……”

“我是什麽人？嗯哼，這是個好問題，順便壹提妳的問題讓我贏得了壹場賭局……雖然和我對賭的那個人他現在不在這裏，不過我很開心，所以我接下來會多回答妳的壹個問題。”

拉米爾杜有些警惕地看著生體小姐站了起來，然後謹慎的與她保持著壹定的距離。

“我們先坐下談可以嗎？好吧，雖然我現在使用的這具身體並不需要坐下來環節疲勞——畢竟她不存在疲勞這種東西，但我覺得我們還是先坐下比較好，這樣會比較有……儀式感。”

生體小姐壹邊說著壹邊拉開了壹旁的椅子，然後坐在了上面。她的動作很是落落大方，絲毫都沒有體現出普通人身處陌生環境的那種生澀感，不過當她坐下的時候，拉米爾杜卻註意到了壹個細節——她坐下的動作很僵硬，似乎是不知道該如何合理地把膝蓋彎曲下來壹般，只是坐下這個簡單的動作，她居然用了足足五秒鐘。

“妳不坐嗎？啊，我忘記了，這裏是妳的家，這些話理應是妳來說才對。”

看著已經坐在了椅子上甚至還叉起了腿的生體小姐，拉米爾杜心中的警惕也悄然放下了壹絲。至少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對方並沒有表現出對他不利的意思，也從壹開始就擺出了壹副平等交流的姿態。當然，這裏的“平等”是不是拉米爾杜自己的壹廂情願就只有等時間來檢驗了。

“我可不記得我有妳這位客人。”拉米爾杜用這樣壹句話作為自己的開場白，也坐在了椅子上，與生體小姐隔著桌子面面相對。

“好吧，的確是這樣。不過我覺得這並不重要，畢竟我也算是梅尼帶過來的，妳可以把我看成是他送給妳的禮物。”

“等等……梅尼？”

“妳不是和他認識很久了嗎？啊……我想起來了，貌似只有我才這樣叫他來著，不過他的名字也太難記了，如果妳覺得梅根·蒂凡尼·賽特琉斯會更讓妳接受的話，我也可以壹直這樣稱呼他。”

“不，不必了……但禮物又是怎麽壹回事？”

“呵呵，那不是很明顯的嗎？”生體小姐壹邊說著，壹邊擺出了壹個雙手掐腰的姿勢。

對此，拉米爾杜壹言不發，只是皺緊了眉頭。

另壹邊的生體小姐很快也意識到了自己是在自作多情，她泄氣壹般嘆息了壹聲，然後道：“好吧，妳果然和梅尼說的壹樣，比他還要無趣。”

雖然這句話拉米爾杜絕對不能茍同——畢竟如果要比作為壹個正常人的無趣程度，拉米爾杜無論如何都不覺得自己能夠超越那個沒有笑、沒有表情也沒有人類的情感的梅根·蒂凡尼·賽特琉斯，但現在這顯然不是事情的關鍵點。拉米爾杜開口道：“妳到底想要做什麽？”

生體小姐則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道：“餵，妳能不能不要這麽無聊好嗎？現在妳的面前可是擺著這樣壹個完美的身體誒！妳可以做任何事情，任何事！妳難道就不想做點兒什麽嗎？”

“不好意思，我沒有戀物癖，也沒有自慰的習慣。”拉米爾杜冷冷地道。

對於拉米爾杜的拒絕，生體小姐表現的很是受傷。而與此同時，拉米爾杜的心中也悄然產生了壹絲變化。

他被眼前的壹幕幕震驚了。

在初步確認面前的這具生體是由壹個真人在操縱之後，拉米爾杜的想法的確產生了改變，他開始將對方視作壹個人來看待，但這並不代表他認同了面前這具生體壹樣具有人的身份。

然而現在，在目睹了這位生體小姐壹連串的面部表情與肢體語言的“表演”後，他心中的信念悄然發生了動搖。

這真的是壹具生體嗎？

就算她的背後是另壹個真人在扮演，這也實在是……太過真實了。簡直就像是真的擁有了——

靈魂。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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