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9章 又是壹個好色之徒嗎（下）

　　如果蘇辰沒記錯的話，再過壹兩年，蔡琰就會嫁給河東衛家衛仲道。也就是外面人群之中，兩位阻攔她出來討個說法的年輕人中的壹個。
　　那位衛仲道是壹個早死的貨色，新婚不久就掛了，兩人自然也沒有兒女。
　　本來，死了老公的女人，在這個年頭也很常見，並不算難事，只不過生活孤寂了壹些。
　　象喬家姐妹壹般默默無聞直至老死，這也沒有什麽大不了。
　　比起那些在亂世之中掙紮求生的女人來說，這種衣食無憂的生活，雖然不算完美，倒也還過得去。
　　這個年代，並不太過要求精神和身體享受，能活下來就是勝利。
　　但蔡琰顯然更加不幸。
　　她死了老公的同時，過不多久，父親蔡邕也死了。
　　王允以連環計，設謀呂布殺死董卓，掌控了朝政大權。蔡邕被王允指責同情董卓，以對大漢朝不忠的名義下獄，整死在了大獄之中。
　　老父親壹死，名聲還被敗壞了，蔡琰日子就相當艱難了。
　　河東衛家也很是無情，就把她趕出了家門，讓她自生自滅。
　　後面就是悲劇了。
　　蔡文姬除了滿腹才學，卻是手無縛雞之力，她又能到哪裏去？
　　只得孤零零的回去老家原籍，想著隨便找壹個地方過日子。
　　卻沒想到，還沒趕到老家，在路上碰上了匈奴胡兵。
　　那些胡兵見其美色驚人，就擄走獻給了匈奴左賢王。
　　然後，蔡文姬悲慘的在草原上被腥膻胡人蹂躪十二載，還生了兩個孩子。
　　……
　　十二年後，曹操偶爾回憶往昔，會想起曾經仰慕過的這位佳人，用金壁從匈奴那裏換回了蔡文姬。
　　這壹次的交易，也在歷史上留下了‘文姬歸漢’的‘美好傳說’。
　　大抵就是中原強大了，那些被胡人掠去受苦受難的女人，又會被救回來。
　　有點替曹操鼓吹的意思。
　　事情如果到這裏，倒不能不說是壹樁‘美談’。
　　雖然蔡文姬有時會想起自家兩個孩兒，畢竟是親生的，但能回到故土總是壹件開心的事情。她這時候已經磨去了當年的棱角，習慣了逆來順受。
　　但不知怎麽想的，曹操竟然直接命令她嫁給了自家手下的壹個董姓馬官，不嫁還不行。
　　這是啥子意思？
　　蘇辰開始是不明白的，但聯系到這位董姓馬官，因為養死了壹匹馬。曹操就下令斬殺對方……
　　他立刻就明白了。
　　“不愧是‘最愛人妻曹孟德’。”
　　蔡文姬闖入大宴之中，當著許多公卿名士叩頭請罪，請求曹操饒過董姓馬官壹命，逼得曹操不得不收回成命。
　　回到家中，她悲憤之余寫下兩首《悲憤詩》，流傳千古，後來就沒有記載了。
　　蘇辰看著眼前如同出水清蓮壹般的蔡琰蔡文姬，突然有些後悔，當日為何不順手把曹操那百余人悉數斬殺掉。
　　那家夥實在太惡心了。
　　“堂下所跪何人，有何冤屈？”
　　蘇辰元神壹轉，事情的來龍去脈早就了然於心，他心裏其實也挺憐憫這小姑娘的，有心想要放過蔡邕。
　　不過，此時既然是公審訴苦，就得有壹定規章，朝令而夕改，無原無故就變了章程，很是不好。
　　“民女蔡琰有冤。”
　　蔡文姬毫不怯場，深深的福了壹福……比起衛仲道兄弟兩人縮頭不出，不敢為老師請命的舉動，其風姿完全不同。
　　她語意鏗鏘地說道：“我家父親深得董賊敬重，被除為重職高官，那也只是奉朝廷皇命而行……所謀諸策，大多都是教諭、民生範疇，並不涉及軍事。既未貪腐，又未害民，何至於獲罪斬首？民女以為，李將軍此行不妥，有草菅人命之嫌！”
　　壹聽此言，眾大臣全都暗暗抽了壹口冷氣。
　　如果是董卓坐在堂上的話，蔡琰此言大大犯上，很可能就會被亂棍打出，甚至會出現更嚴重的後果。
　　就算是在場眾位大員，以往辦案之時，也不喜歡有人當面指責自己錯誤之處。
　　即使錯了，也會將錯就錯的。
　　所以說，此時的蔡琰行為雖然剛烈，實質上是將生死置之度外。
　　為救父親她算是豁出去了。
　　衛伯儒、衛仲道更是在人群之中向後躲了躲，別說出言相幫，還生怕牽連到自己身上來。
　　圍觀百姓突然就靜了下來。
　　大家來申冤訴苦，大多數是聲討董卓的。
　　沒想到，還有大膽的家夥，矛頭直指主審官，而且還為董卓派系官員張目。
　　沒有開口大罵，還是看蔡琰顏值夠高，形象夠好。
　　否則，臭雞蛋，土坷拉早就扔過去了，不砸她個滿頭包都算壹件奇事。
　　“妳們覺得呢？”
　　蘇辰深深的看了蔡琰壹眼，轉頭笑問道。
　　他很想弄明白，這個年代的讀書人，對於從逆壹事怎麽看？
　　蔡邕生死事小，天下士人怎麽想，才是最重要的。
　　王允若有所思的看了蔡琰壹眼，首先開口道：“伯喈兄行差踏錯，忠心以侍董賊，給天下士子做下錯誤榜樣。如果他是無罪，那豈不是告訴天下士人，可以投奔反賊，反叛朝廷，不敬大漢。”
　　“果然不出所料，能用出連環計，把董卓陰死，王允十分陰險，大帽子扣得很好。”蘇辰笑容未變，心中暗凜。
　　過些日子，他們應該知道了，自己其實跟董卓沒有太大區別。
　　明面上尊奉大漢天子，實質上壹人專權……
　　也不知這王老頭會怎麽來對付自己？
　　倒是期待得很。
　　王允話音剛剛落下，司徒楊彪就嘆息壹聲道：“蔡中郎雖然德行有虧，迎奉豺狼，其人卻未有大錯，他強於經史，不諳人心，當有此禍。”
　　這壹位倒是對蔡邕有些同情，拐彎抹角的說了壹句好話，卻也沒有用力去求情，頗有些順其自然的意思。
　　荀爽面無表情，起身壹禮，輕言慢語道：“觀其心，察其行，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完人……我看伯喈兄雖然與董賊親善，事實上並未犯下大錯，也未出過害民毒計，與李儒等人大不相類，當可從輕發落。”
　　荀爽荀慈明，不愧有著“荀氏八龍，慈明無雙”的美譽，頗有謙謙君子之風。
　　他平日裏想必也不見得欣賞蔡邕，此時卻是不肯落井下石，持中而論，並從中求了個情。
　　太尉黃琬本屬三公之壹，掌管兵事，在董卓掌權之時，他就是有名無實了。
　　後來因遷都事情觸怒董卓，差點被斬。對於董氏集團文武官員，自然是深懷痛恨，此時出言道：“蔡伯喈心性魯直，記小利忘大義，雖然未做惡事，影響卻也大壞，依我看來，此事依李將軍壹言可決。”
　　好吧，這就是個和稀泥的，看不出蘇辰心裏所想，幹脆中立。
　　眾人侃侃而談，總的來說，還是對蔡邕很不利的。
　　尤其是王允等壹批人，說得正義凜然，令圍觀百姓陣陣喝彩。
　　蔡琰聽得卻是面色慘白，渾身無力。
　　如果是引經據典，辯論文章，她倒也不懼怕任何壹人。但此時此刻，明顯不是辯理，而是人心所向。
　　雖然也有大臣認為自家父親情有可原，但總的來說，在董卓剛剛害死數十萬百姓，火燒洛陽之後。跟他在壹塊的人，就算沒幹壞事，也洗不幹凈了。
　　她悲從中來，淚如雨下，再不強逞口舌，只是跪地叩首，泣道：“請將軍念在老父年邁，保他壹個全屍，以全士人臉面。”
　　“嘭嘭嘭……”
　　小姑娘死死咬著嘴唇，倔強叩頭，四周喊打喊殺的聲音漸漸就低弱了下去。
　　蘇辰笑了起來。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先是以理服人，看看不行，立刻轉向變成以情動人。不愧是才女，腦子轉得就是快。”
　　試問天下，如此嬌弱美艷的弱小女子，叩得額頭流血，悲聲泣告的情況下，又有幾個男人會不動心，不網開壹面？
　　“停，我幾時曾說過，壹定要處死蔡伯喈了？”
　　“啊？”
　　眾人大驚。
　　蔡琰卻是大喜，擡起頭來淚眼朦朧的呆呆望著蘇辰，不知他是什麽意思。
　　“妳彈個琴來聽聽吧……昭姬博聞強記，精擅音樂的名頭，我在東海邊遠之地也是如雷貫耳。若是琴音尚能入心悅耳，就免妳父親識人不明之罪，讓他繼續為官也不是不可以。”
　　“啊！”
　　四周壹片喧嘩，眾大臣默默無語，低頭不再說話。
　　這意思太明白了，簡直沒眼看。
　　無非就是看中了人家女兒美色，愛屋及烏，然後饒恕其父親。
　　果然是壹言而決，完全不顧臉面了。
　　衛仲道在壹旁張大嘴巴，啊啊連聲，眼睛都紅了，卻還是不敢出頭。
　　四周百姓全都滿面驚愕，眼中全是失落。
　　果然，又是壹個好色之徒嗎？
　　還以為新來掌權的李將軍剛正不阿，公平大義呢？
　　只有荀爽，沒人發現，他的嘴角微微翹起，眼中閃過壹絲了然。